難道一牆之隔的季棠就會原諒她?
難道自己就能安然地活着?
她現在隻想在這最後的時光,帶着自己的女兒到處走走,畢竟在女兒今後成長的時光裡,她這個阿爹注定要缺席了。
對不起,季棠!
對不起,辭兒!
從前的她不想騙人,也不會騙人。
可自己最終活成了自己最厭惡的人。
她也好想,好想多活些時日啊,看着孩子一點點長大,看着季棠生氣的時候,夫人會冷眸嗔怪地責備自己。
清明見到翟奕神色淡然地坐着,隻怕她是已然放棄活着的念想,當初自己拼盡醫術才将她從閻王殿前拉回來,夫人也不似絕情之人,兩人為何此生會如此怨怼。
“先生,我走之後,勞煩先生将我屍身早些封棺焚之。”翟奕淡然地說出這句話來,口氣随和貌似說的不是自己一樣。
清明雖然明白翟奕話裡的意思,但有些話卻又不得不說出口。
“你若是要如此想,恕我不能應,論理你這身後事合該由夫人操持。”
清明怎麼能接這個燙手山芋,翟奕的親屬,還有宮中的幾位,任誰出面也不該是他一個玄門之人,其實翟奕的擔心,清明當然明白。
這寒冬臘月,她的軀身雖不易腐敗,可翟奕多年來用藥無斷,藥性勢猛,人一旦故去骨肉腐蝕氣味之大,隻怕比常人更甚。
“你再等一等,我曾給你起過一卦,你命數高壽,不會如此的,掌門師兄已經找到最後一味藥,正在玄都觀煉制,我親自去取。”
翟奕聽到清明的話,眼神裡好像閃起似有似無的光,她還能活下去,是啊,此生尚短,她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都沒有做完,又怎敢輕易離去,可季棠,思慮良久隻是長長無可奈何道:“唉----。”
翟奕望着手裡的桃木雕,終是一隻栩栩如生的兔子,嘴角難得浮起淺淺的笑容。
辭兒她是承慶二十六年大寒那日出生的,屬兔。
彼時北境惡戰,翟奕在戰場厮殺時被敵軍暗算,刀傷導緻她原本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咳疾愈發嚴重,終日病痛不斷,但她不敢停下來,利刃在首,敵軍在前。
她背負着滿城百姓的安危,背負着對皇室的承諾,背負着季府滿門所有人的性命。
她在皇帝面前立下誓言,若能擊退漠北,皇帝便同意放過季棠。
她沒有别的機會了,隻能拼命一搏。
不退,不退,唯有不退啊!
自京都案結之後,翟奕在天色朦胧地清晨匆匆離京,這幾個月來她一直駐守在北境。
季府因翟奕在皇帝面前的擔保,滿門暫被放回冀州待罪。
翟奕在躲避季棠,安插在季府的影衛将消息源源不斷送往北境,可她甚至沒有勇氣,不敢拆開看一眼這千裡之外而來的信件,她将這些信逐一收在自己枕下,唯獨不敢拆開。
季棠有多恨她,如今的自己,怎麼還敢心生貪念。
可接到影衛當夜發來急報,季棠下雪時跌了一跤,孩子恐會早産。
翟奕不知道自己從那裡來的邪性,不顧大帥的叱責和各種阻攔,她執拗如斯,打傷前來圍堵自己的裨将,不顧北境寒霜,不顧漫天大雪單人一騎黑夜裡急匆匆地趕回冀州,一路星夜兼程,終歸是不要命地趕回來了。
暮晚垂天,漫天飛雪,翟奕急匆匆在季府門前勒住馬頭,緊緊拽着手中的缰繩沿着馬背慢慢滑下來,她這一路上遭遇雪崩,遭遇黑夜馬匹跌入雪坑,遭遇天氣瞬變冰雹大雪。
若非她将缰繩死死纏繞綁在左手上,隻怕自己也回不來。
直到踩在府門前的青石闆上,才感覺到有種恍然落地的錯覺。
北境到冀州,尋常半月的路程,硬生生被她縮短成三日。
冬季寒凍,北境酷冷,寒風刀刀入骨,一路疾速奔馬,翟奕嘴唇面頰一片黯然青紫,身上冷汗直冒,她顧不得喘息邁着沉重的雙腿快步跑進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