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彥西來到老宅的時候,龍老太太正坐在後院綠蔭廊的涼亭裡,手裡拿着一個發簪在愣神。
虹姨歎了口氣,低聲說:“老太太這個樣子一上午了,這陣子她總是這樣,拿着南小姐的東西,一看就是一天,有時像是看不見聽不見似的。”
說罷,婦人又重重地長歎一聲。
龍彥西遠遠看着,好一會老人仍是一動不動,她猶豫了一下,這才慢慢走了過去。
老太太的眼睛微微有些腫,一看便是連續多日休息不好,但看到龍彥西走過來,她把發簪攥到手裡,那枯枝一般的手指似乎是僵硬了太久,像是一截朽木。
龍彥西蹲下來,乖巧地靠在老太太的面前。
“奶奶,您别太傷心了,人死不能複生,您得好好的。”
風吹動着龍老太太蒼蒼白發,她把手慢慢展開,看着密麻手紋中那根發簪,不禁老淚縱橫。
“我怎麼能不傷心呐……”老太太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顫巍巍地說,“這才多久,我的孩子走了太多了,先是四兒,四兒的媳婦,這回又是我的南兒,龍家這到底是怎麼了?我究竟是做了什麼孽啊,讓我們龍家遇到這麼多的事……”
那雙渾濁的、飽經風霜的眼睛漸漸合上,眼淚卻滴滴滾落。
龍彥西雙膝跪下來,上前握住奶奶的手:“奶奶,南姐生來心髒就不好,這幾年多虧是有四太太從外面給她帶回來的藥,她才能好一些,常出來走走,可是世事難料……也許是現在天太熱……唉,奶奶,彥西不會說話,但是作為您的孩子,彥西隻能幫奶奶分擔一些事,為龍家分擔一些事。”
龍老太太的手沒有動,依然放在孫女的手中,她緩緩睜開眼,臉上挂着的淚在微風中慢慢幹涸。
她的眼色沉了沉,過了好一會兒才清了清枯啞的嗓子,低聲問:“彥西,你,是有什麼事嗎?”
龍彥西的眼中閃過一道狡黠,她把着老太太的手,故作輕松地說:“奶奶,您這麼說,怎麼像是我要幹什麼似的,我的想法真就是為龍家做事,南姐走了,南宅下面的人也遣散得差不多了,下面就是一些房産,我西宅下面也有房産,就當是順帶着,我問問奶奶,是否需要我幫着一塊給理了?”
龍老太太像是猜到了她要說的話一般,神色變得凝重。
“南兒是走了,但是南宅并不是沒有人,你二姨當初是和她的愛人一起離開了龍家,隐居在某個地方,雖然不知死活,但是隻要沒有人告訴我龍二死了,沒人讓我看到她的屍首,我就相信她還活着,南宅就還有人。”
“奶奶~~看您說的~”見老太太有些動怒,龍彥西反倒笑起來,她把老太太的手包住,使勁揉了揉,歪着頭看着老人,“我不是說南宅沒人了要分南宅的産業,我隻是說代管,将來二太太回來,我自然會原封不動地交給二太太,而且還要給二太太管得漂漂亮亮的,不辜負南姐從小對我的疼愛。”
老太太把手從龍彥西的手掌中抽了出來,目光始終盯着前方。
“那些房産,我是想交給你大姐的。”
老太太語氣淡淡,剛剛流淚訴的悲傷之情早已消失不見,眼神也不再暗淡無光,其中透着敏銳。
龍彥西心中一震,她自覺來得不算晚,聽虹姨說老太太在龍彥南走後一直陷在悲痛中,卻不知心裡早已有了盤算。
她幫老太太理了理長衫衣角,又把幾片吹在老太太鞋子上的斷枝細葉撿到一邊,假裝支吾起來:“這麼說……奶奶……大姐的親事……您是不知道?哦不……沒事……”
老太太的視線立刻收了回來,看着孫女:“是什麼事?”
龍彥西低着搖了搖頭:“沒事,奶奶,沒事,下次我給您帶翠甯樓的糕點。”
“到底是什麼事!”老太太有些急,“你快點給奶奶說,别說了一半又不說。”
龍彥西往後退了退,表情極其為難。
“你倒是快點說啊,這孩子,你是要急死我嗎!”龍老太太伸手拉住龍彥西,手腕比往常更加有力。
龍彥西仰起頭,吞吞吐吐地說:“那……那……那奶奶……彥西要是說了……您……您可别生氣。”
“你先說!我看看是什麼事。”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朝旁邊石凳上一指,讓孫女坐到對面。
龍彥西坐到石凳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奶奶,我知道大姐本來是和海家小姐訂了娃娃親,但是現在大姐三十多了,到今年連海家的明珍小姐也都三十歲了,倆人還不成親,外面人都說,之所以拖這麼多年,耽誤着海家小姐,是因為大姐……是大姐……喜歡荒池那邊一個女乾元……”
“什麼?!這都誰造的謠!都有根據嗎!”龍老太太立即怒喝道。
“是啊,我本來也覺得都假的,外面關于咱們龍家的謠言太多了,畢竟那些老百姓沒事就喜歡傳咱們這些大家族的事,可是後來……唉,我的一個下人就住在荒池那片,說是好多次看到東宅的馬車,看到大姐晚上去,早上走,應該……是在那個女乾元家裡過得夜……”
聽到這話,龍老太太瞬間變了臉色,皺皺巴巴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