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氣氛很冷,兩位吃飯的東家沒有任何交流,隻是自顧自地吃着粥和小菜。
雖說龍彥北坐在主位,但整張桌子上的氣氛卻是由林輕的氣勢主導。
站在兩旁的下人誰也不敢言語,餐廳裡隻偶爾發出幾聲碗筷碰撞的清響。
墩叔很快就察覺到家裡兩位主人之間的奇怪氣氛,他在北宅呆的年頭久,看着龍彥北長大,現在的這番神情,是他從沒見過的。
而且林輕以前是什麼性格,墩叔也非常清楚,可不知為何,自從太太說要娶林輕進門,再到新姨太昨日嫁回到北宅,太太就不是原來的太太,林輕也不是原來的林輕了。
兩個新人第一夜就分房住,雖然半夜林輕去了太太的房間,可究竟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但看眼下,兩位新人根本沒有新婚燕爾的樣子,墩叔不免擔憂起來。
吃過早飯,林輕剛要在正廳坐下,廚房的宋姨就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手裡端着一碗燕窩。
宋姨來到林輕跟前,把碗在林輕面前放下,神情十分慌張地弓腰行了禮:“北姨太,那個……這燕窩應該是空腹吃,本以為您今兒個能起晚些,可誰知您……這才端上來,請您見諒,明個我保證做好,一早就端到您房間給您享用……”
宋姨這一弓腰林輕立刻站了起來,她年紀很小就沒了媽媽,除了陪龍彥北讀書玩樂,她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後院做事,那時候宋姨沒少幫她,而如今她成了北姨太,雖說是北宅的主人,可也受不得宋姨這樣對她。
林輕上前拉起宋姨的手,讓宋姨直起腰,然後看了眼旁邊放着的燕窩,問道:“宋姨,這是誰讓做的?”
宋姨稍稍有些納悶,眨着眼回答道:“以前何小姐在的時候,都要求我們每天早上把燕窩炖好給她送過去,姨太您剛進門,我想總不能比那低……”
林輕皺了下眉,想不到這何媚居然還有這麼多事,同為下人,卻擺這麼大的譜,俨然把自己當做姨太了。
她慢慢回到椅子邊坐下來,對宋姨說:“宋姨,有兩件事我跟你說,你等下去跟大家也說一下,第一,不要跟我稱‘您’,我以前也在北宅呆過,小時候還多虧你各處幫我,咱們都熟悉,沒必要這樣;第二,今天這碗燕窩我留下,但是以後不要做這些了,如果有需要我會告訴你去做,何媚已經走了,她以前的那些習慣毛病也不應該留在北宅。”
宋姨聞言立刻點了點頭,她當初就看不慣何媚那樣子,仗着和小姐親近,總拿小姐吓唬他們這些下人,背着小姐天天對他們指手畫腳,可大家也不敢說,隻怕告狀了回頭還得被她穿小鞋,隻能忍氣吞聲。如今何媚滾蛋了,當年的小林輕嫁給小姐成為北姨太,可真是老天有眼,她心裡也高興得很。
宋姨離開正廳後,林輕端起了桌上的燕窩。
上一次她炖制燕窩,那得追溯到四太太和四姨太在世的時候。
那時四姨太每逢換季就咳嗽不停,四太太聽說血燕窩可以補氣虛陰虛,還止咳止喘,便遣人專門去崑東找賣家。
血燕窩比白燕窩少見,四太太費了不少功夫,前後派了好幾個人去才買到。後來四太太依然找各種方子給四姨太治咳嗽病,買好東西給四姨太滋補,直到找到了一位神醫,總算治好了四姨太多年的咳嗽。
看着碗裡綿軟又晶瑩剔透的燕窩,林輕的心情十分複雜。
她是帶着複仇的目的回來的,甚至昨晚她扯着龍彥北的頭,還憤怒地想要奪走龍彥北的一切,讓龍彥北也體會迷茫無措一無所有的絕望和痛苦。
可是站在這碩大的宅子裡,站在這威嚴的正廳中央,她卻難以忘記四太太對她的所有教誨,和四姨太對她的善待。
四太太留下了她,救了她的命。
雖是陪小姐,但也給了她同等的學習機會。
在經商方面雖沒直接教導她,但是隻要有機會四太太就把她帶在身邊,讓她能有更寬更廣的眼界,也學到了四太太在事情上的處理辦法和經驗。正是那些知識和經驗,才讓她後來在東宅有了立足之本。
四姨太則是給了她更多關照的人。
撫慰龍彥北的情動期後,四姨太向四太太争取,讓她能住到宅子裡來,讓她不再像其他下人一樣擠在悶熱的通炕上。
雖然後來有了何媚,但四姨太總是護着她,讓不争不搶的她也能得到漂亮的新衣和首飾。
林輕又輕輕放下了那碗燕窩,靜靜地環視起正廳的每一個擺設,那翹頭條案、八仙桌、太師椅、青瓷瓶,以及牆上的字畫和廳堂兩邊“孰事有恪,明德維馨”的匾聯。
曾經四太太和四姨太端坐在廳堂正中,她們苦心經營所有的産業,細心打理這個大宅。而現在,她林輕第一次以北宅主人的身份坐在這裡,她該做的是什麼?她能在四太太和四姨太的宅子裡,因為她和龍彥北的情怨,狠心地把這個家毀掉嗎?
微風吹進廳堂,花幾上白釉瓷瓶中的春蘭葉随風輕擺着,林輕那顆堅硬的心也柔軟了下來。
墩叔經過正廳時正看到林輕站在廳堂裡,林輕喊了他過來,問道:“小姐去哪了?”
墩叔隐隐皺了皺眉,新婚後小姐該改稱為“太太”,這是規矩,林輕作為姨太是不會不知道的。
于是墩叔如實回答:“一般吃過早飯,太太都會在畫室。”
林輕神情凝重,她知道龍彥北在畫室的時候從來不喜歡别人打擾,可那是以前,現在北宅已經這番境地,龍彥北居然還在畫室,她的心立刻沉了下來,聲音嚴肅又冰冷:“墩叔,請你讓小姐到正廳來,我今天讓所有的掌櫃把賬拿來,這會兒應該就到了。”
墩叔猶豫了一下,他站在原地半天沒動,琢磨了半天還是直言說:“姨太,太太在畫室的時候不讓别人打擾,家裡人都知道這個規矩……”
“呵~”林輕嘴角一勾,可瞬間臉就完全變冷,目光也比剛剛更加尖銳,“墩叔,你去喊小姐,就說是我讓她下來的。”
說完,林輕便移了目光,不給對方再反對的餘地。
墩叔狠狠地咬了下牙,他無法違抗家裡主人的話,心裡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朝二樓的畫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