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追求，四太太善于經營，也喜歡經營。當初四太太不斷擴大産業規模，從崑東等地區學習先進經驗，即使辛苦，但當時四太太樂在其中。興趣和能力合力促成了北宅的興旺。

而林輕也清楚，龍彥北生性沒有四太太那麼争強好勝，龍彥北的心願并不是壯大北宅，隻是想平靜生活。

可是現在，她嫁進北宅，硬逼着龍彥北按照四太太的樣子做事，甚至沒留給龍彥北喘息和緩和的機會。雖然龍彥北盡心盡力去學，去做，可這樣的龍彥北，還會快樂嗎？

想到龍彥北曾經頂着母親罵都沒放棄過的畫畫，卻因為她的幾句話而放下，林輕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畫室的門上挂着一把黃銅小鎖，鎖型是一條彎起的魚，這個鎖是龍彥北十八歲時，林輕在街市一個攤子給龍彥北挑的。

林輕輕輕拿起，撫摸鎖身上略微模糊的雕文。

恰好此時墩叔經過，見林輕站在畫室門前，并沒去歇息，剛想上來勸，卻被林輕先開了口：“墩叔，太太的鑰匙放在哪，我想進去看看。”

墩叔先是一愣，他驚訝地并非是林輕要進畫室，而是第一次聽林輕改了口，叫龍彥北“太太”。

墩叔欣喜得不知該先笑還是先答應，慌亂地點着頭：“我去拿，姨太您稍等，老奴這就去拿！”

說罷，他竟比年輕人走得還快，樂颠颠地去找畫室鑰匙了。

魚鎖咔哒一聲脫落，畫室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縫，多日封閉的房間裡頓時散發出發黴的味道。

林輕輕掩口鼻，走進畫室。

她沒拿油燈，黑暗中的畫室保持着每日夜晚的模樣，清涼的月色照射進來，把靠窗的半邊屋子鋪成銀灰色，畫室裡滿地散落着畫紙，畫架孤零零地立在窗邊。

龍彥北的畫室不讓下人進入，林輕也極少來到這裡。

她彎下腰，一張張撿起地上的畫紙，她坐到畫架前，把畫紙張張疊好，在畫架上擺正，透過月光，端詳起紙上的畫。

畫紙上筆墨很少，都是炭筆勾勒的線條，可隻看了幾張，林輕就發現，那些線條雖然零散，可描畫的，竟然……都是她。

有的像是她發呆，有的像是她癟嘴生氣，有的像是她瞪大了眼睛驚喜好奇，有的是她咧嘴在笑。

每張紙上的線條都不細緻，好像執筆的人畫得太過匆忙，可當林輕坐在畫架前的椅子上，暗沉的月光把紙張微微照亮，她這才明白，那些粗糙的勾勒并非匆忙，而是執筆人在幾乎沒有光亮的情況下憑着記憶盲畫出來的。

林輕鼻子一酸，立即用手捂住口鼻，但淚水已經潤濕了睫毛，滑落到手上。

她想起龍彥北被她捆綁折磨的那些個夜裡，那挂着半個鎖，卻不曾開燈的畫室，她想起那些夜裡畫室中的啜泣和沙沙聲，那些月光下的作畫，筆下竟是她。

瞬間湧出的淚水滴落在畫紙上，林輕扶住畫架，肩膀一抖一抖地抽泣。

她想起許久前的某一夜，龍彥北在她耳旁問她說：“阿輕……你的樣子，我閉着眼睛都能畫下來，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

那晚林輕沒有回答，而現在，看着手中的畫，林輕含着淚，哭着笑着回答道：“我信……”

她和龍彥北其實從不遙遠，她們共同經過的那些日夜片段，帶着兩人經曆的烤雞、彼岸花、小銅魚鎖……一件件事，一個個物件，早已經讓她倆有了無法割舍的聯系。

月光清澈，林輕把手裡的畫紙一點點整理好，把折了的邊角捋平，把掉落在地上的炭筆拾起來，輕輕放在畫闆的旁邊。

她坐到畫椅上，閉上眼睛，試想着那些個夜晚，龍彥北忍住欲望，隻是靜靜地坐在這裡，對于自己對她做的事，竟沒有一丁點的憎恨，反而在黑暗中勾勒着心中的模樣。

林輕彎起嘴唇，可是眉毛卻抑制不住地抖着，眼淚如珠般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