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彥北機械地喝了口茶,換掉髒衣裳,問了下人知道龍老太太正在西偏廳,便趕緊往那邊走。
此時龍老太太正側卧在西偏廳的羅漢床上,老太太年紀大,晚上睡得不實,白天會偶爾小憩一陣。
龍彥北緩步走近,見到虹姨朝她默默做了手勢,知道老太太并未睡着,于是上前跪在跟前。
“奶奶,孫兒回來了。”龍彥北雙手一搭,俯身叩拜。
龍老太太聞聲頓時睜了眼,嘴角的皺紋擠到一起,輕聲說:“哎小北,你回來了。”
“是,奶奶,小北回來了。”
龍老太太微微撐起身子,她的肩膀聳了聳,胳膊動着十分别扭。
虹姨見狀立即明白老太太這是壓麻了胳膊,于是上前微微弓下腰,雙手把壓麻的那條胳膊輕輕擡起,指尖輕柔地為龍老太太按摩。
龍老太太尋了個稍微舒服的角度坐正,望着面前跪着的龍彥北,淡淡問:“你是因林輕之事才今日回來的吧。”
龍彥北上身挺立,老太太沒讓她起她便仍跪在地,回答道:“是,奶奶,昨日小鄭告知阿輕暈倒一事,孫兒确實心急,便立即返回。不過……聽聞阿輕是有孕身子弱,并無大礙,所以孫兒便先來給奶奶請安。”
龍老太太一聽,愣了愣,瞅着眼圈發黑、面色暗沉、渾身疲态的孫女,問道:“哦?還未見她?”
龍彥北趕緊點頭:“未見,回宅理應先見奶奶。”
龍老太太垂下眼,深壑般的皺紋裡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她從虹姨手中抽回胳膊,這才說道:“好了,起來吧,冬日地上涼,咱們祖孫不必過于拘泥禮節。”
龍彥北這才起身,她從下人手裡接過已經溫熱的暖爐,放到老太太手中,知道老太太總要訓兩句,于是老實站好。
龍老太太讓下人撤掉炕幾,指指羅漢床另一側,示意龍彥北坐下,她拉過龍彥北的手,臉上神态柔和不少:“林輕有身子了,這是好事,她身子弱,平時吃的也少,現在這時候可得好好補補,你們年輕人不懂這些,我讓你虹姨好好安排下。”
龍彥北立即點頭,雖然表面應和着,可龍彥北卻在心裡默默地想,恐怕奶奶拉她坐下說話,意圖絕不隻是想說給林輕補身子的事。
果不其然,龍老太太前一句說得語重心長,緊接着語調立刻冷了下來,說道:“但她林輕得清楚,她是我龍家的孫媳,是你北宅的姨太,懷的是我龍家骨肉,你看看她,成天往外跑,早不見人晚不見人的,成何體統?你去崑東崑南忙,她在這天天聽曲看戲,這大雪天的,又跑到什麼東郊,這麼大北宅裝不下她?”
龍彥北被拉着手,抿着嘴,實在不知該怎麼說。
林輕為何天天往外跑,她奶奶自然比她更清楚。林輕也當然沒有天天聽曲看戲,她在崑東崑南忙,林輕在崑西也不清閑,很多農忙時無暇顧及的事現在林輕都一一要了解要處置。
可龍彥北沒法反駁,老太太本就對林輕過分挑剔,她替林輕說話,不但沒法給老太太說通,反而最後罪名都會被老太太算到林輕身上。就像剛剛,若不是李醫師提醒她林輕沒事就應該先來拜見奶奶,若被奶奶抓了把柄,日後定又覺得是林輕蠱惑她的孫女。
龍彥北對這事頗為無奈,奶奶的固執超乎她的想象,她有時實在不理解是不是她無論與誰成親,老太太都會這樣呢。
見孫女一直沉默不說話,龍老太太臉色更難看了些,嘴上多了些嚴厲,急着問道:“小北,你有沒有聽奶奶說話?你這孩子……”
龍彥北的手被老太太捏重了些,她這才發現應該回應,趕緊說:“聽着呢,奶奶,我聽着呢,阿輕……她、她也沒那樣吧……她可能有她的理由……不過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說說她,而且她現在有了身孕,哪還會往外跑了,不會了不會了,奶奶,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龍老太太見孫女答應,這才少許滿意,可依然厲色道:“你可不能總慣着她,你的好脾氣别總被她欺負着,這次她得幸是遇到了懷轲,若真因她自己胡為而害了我們龍家骨肉,她以後可别想再留在龍家!”
雖然知道老太太的話說得很重,可龍彥北卻注意到了話裡的另一個人——宋懷轲。
龍彥北十分意外,她隻知道林輕是暈倒在東郊老房子,卻沒人告訴她林輕還得到了宋懷轲的幫助。
可東郊那麼遠,宋懷轲一個教書先生,怎麼會去東郊?又怎麼那麼巧會在林輕也去東郊的時候去東郊?
上次聽曲看戲是宋懷轲,這次暈倒得助也是宋懷轲,怎麼就老是這位宋先生呢?
龍彥北眉心抖了抖,心裡像是打翻了醋壇子,一下子就酸得不行。
她也沒心思再聽老太太講了,擡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假裝掩嘴打了個哈欠,對老太太說:“奶奶,之前我不知阿輕出了何事,所以擔心得緊,一夜未眠,實在很累,孫女想先歇歇,等精神好些再陪奶奶,行嗎?”
龍老太太再嚴厲也舍不得自己孫女受苦,見龍彥北眼圈發紅,她心疼地開始攆人:“哎呦你這孩子,哪能這麼折騰自己,她還能沒了不成,好了好了,你快去歇息,快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