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四爺的介入讓龍彥北很是煩悶,她回到宅裡卻遲遲沒上樓見林輕,隻是在正廳來回踱着步。
就這樣獨自煩惱了一個時辰,龍彥北才喚來小鄭,可人來了,龍彥北又有些舉棋不定,口中的話似乎有千斤重。
小鄭也不知東家要吩咐他做什麼,隻是看東家眉頭緊鎖,面上躊躇,時不時歎聲氣,小鄭不敢問,便弓腰耐心等着。
直到他腿都快站麻了,龍彥北這才下了決心,她在小鄭耳邊低聲囑咐了幾句,小鄭雖然不明究竟何意,但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趕緊點頭。
目送小鄭牽了匹好馬出了門,龍彥北又回到正廳,她疲憊地坐在黃木椅上,腦中仍是在思忖一會如何将今日之事對林輕說,一擡眼,竟看到林輕斜倚在門邊,眸色柔柔潤潤。
因為不日便将生産,挺着大肚的林輕連行走都倍感不便,她不得不用手撐着後腰才能穩住身子。
龍彥北見林輕費力地邁過門檻,立即驅走面上煩擾之意,上前攙扶林輕,道:“你怎麼下來了?”
“太太回來這麼久卻遲遲不上樓,怕不是情況太壞,太太不知該如何同我說吧?”林輕嘴角噙着笑,一語中的。
當即被看穿,龍彥北微微有些局促,剛剛強加在臉上的平靜之色也被打破。
她扶着林輕慢慢坐下,知道林輕關心收棉,隐瞞下去怕林輕更憂心,便将村民所說之事和在崑西府同白鶴的談話告知林輕。
龍彥北自然擔心林輕因為曹四爺的介入而擔憂,但也深知林輕并非惹事怕事之人,若是瞞着不說,被曹四爺打個猝不及防,那才會追悔莫及。
林輕聽完龍彥北的話,沉默片刻,才道:“此人當真兇狠,恐怕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
龍彥北頓了頓,邊颔首邊悶聲道:“這也是我的擔憂……”
可話音未落,就見林輕眉頭一緊,雙唇突然抿住,手也搭在了腹部,表情很是痛苦。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龍彥北的心被猛然攥緊,她立即起身,一步邁到林輕身邊,焦急地問道:“阿輕,怎、怎麼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眼睛緊緊鎖着林輕,生怕錯過林輕每一個反應。
懷孕九個月有餘,林輕的反應一直很大,這種事更是時常經曆,因此一覺得不适,她便用李醫師教她的法子,放松身子,均勻地吐着氣,漸漸地,整個人就平穩了下來。她微微搖頭,朝龍彥北擠出個笑,細聲道:“無礙,别擔心……”
雖然林輕面色已慢慢恢複如常,也告訴龍彥北并不打緊,可龍彥北畢竟多月在外,不常見林輕孕期狀況,還是第一次趕上林輕這麼難受的場面。
生産在即,本就不該讓孕婦情緒波動,可自己卻傻傻地說出那些刀光劍影的煞氣事,龍彥北實在懊悔,責怪自己怎能如此不細心,因此盡管林輕幾次說無事,可龍彥北卻怎麼也不與林輕說了,硬要扶她上樓歇息。
林輕知道龍彥北疼惜她,收棉一事一時半會也說不出個結果,于是也不争論,一手挽着龍彥北一手扶着腰,慢慢走出正廳,邊走邊說道:“既然太太不同我說那些,那也該幫我選選衣裳了。”
“衣裳?”龍彥北心思還在剛才的事上,聽林輕這麼一講,頓時有些疑惑。
林輕将頭側靠在她的肩上,整個人顯出疲憊之意,懶懶地責備道:“後日便是奶奶壽宴,崑西各家均會來賀,我如今身子臃腫,穿什麼都不好看,一月前請孫裁縫做了幾件衣裳,可這才過一月,身子竟又笨了不少,選衣穿戴更難了,不過我看太太現下怕是無暇顧及這些,隻有我一人為此事煩惱了。”
龍彥北聽聞腳下一頓,眨了眨眼,眼神頓時躲閃到一邊。
她小心地摟着林輕的肩,知道林輕的語氣并非怪罪,隻是揶揄她幾句罷了。
雖然她不是長孫女,但她與林輕的孩子畢竟是龍家下一輩的長重孫女,而且林輕不日便将生産,各世家來人必然關注于此。說來也确實是她沒有考慮周全。
心知理虧,龍彥北更不敢狡辯,她神情微微羞赧,讪讪地笑了下,于是把林輕摟得更緊,兩人邊說着壽宴的準備,邊往樓上走去。
姜禾回到北宅時正好聽到龍彥北林輕二人的交談,她躲在偏廊裡,望着兩人走出正廳攙扶上樓的背影,看着林輕一步步緩慢又沉重的步子,姜禾心疼,焦急,卻又無能為力。
迫于淫威村民們不敢與曹四爺作對,林輕即将生産,後日又是龍老太太壽宴,此時北太太一來顧不上收棉的紛亂事,二來更不願正面對峙曹四爺,免得讓自己的妻女遭受血光之災,這都是人之常情。
可眼下棉田裡白花花的棉桃仍挂在枝頭,招不到人,又做不了任何反擊,難道真就看着那些辛苦結出來的棉桃爛在地裡?
姜禾比其他人更了解曹四爺的手段,以那些人春天對東宅的狠勁,她很清楚曹四爺絕不會單單阻了北宅收棉就善罷甘休。若今年的棉田遭遇絕收,就算北宅有些家底,可誰又知後面還會有什麼大風浪。
眼看妻妻二人身影消失在樓梯之上,姜禾軟着身子在木廊邊坐下,她仰着頭,眼神空洞地不知在看什麼。
宅裡下人都知道如今北宅收棉不順,但姜姑娘做事一貫風風火火,以往再難也總是熱情高漲,可今日卻神情恍惚,如同丢了魂一般,呆坐着一坐就是一炷香的時間,下人見她這副模樣,都紛紛繞開了走。
身邊越冷清,姜禾越覺得心中寂寥。
想到父母的慘死,春季東宅的遭遇,北宅如今的境地,她的親人、她尊敬的東小姐,她的好友林輕,都因為曹四爺這個惡人而遭遇不幸,可是她什麼也做不了,既救不了親人,也幫不了好友,更無法懲戒作惡之人,一想到這些,萬般的憤恨和不甘都壓得姜禾喘不過氣,雙眼也漸漸模糊,淚水順着眼角無聲地流。
就在姜禾垂下頭,用手背抹去臉頰上的淚水時,一個身影在她身邊坐下。
“墩叔……”姜禾有些驚慌地轉過頭,看到神色和藹的老人坐在她的身旁,小丫頭嘴角微微顫抖,心底頓時酸楚更加翻湧。
墩叔并未言語,隻遞上個帕子,陪姜禾一起坐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等到北宅的下人開始掌燈,小丫頭抽搭聲漸息,墩叔這才挺直腰背,緩聲道:“歹人相逼,無法強求,既然已經告官,那東家自有定奪。姑娘所憂所慮,東家必然也有思量。後日便是老祖宗壽宴,還有很多事需要姜姑娘準備。”
說罷,墩叔起身而去,未再安慰姜禾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