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何嘗不也是充滿了邪性,它将一個生命捧于衆生之上,賦予他光榮的使命之後,卻又百般刁難,執拗地要置其于死地。而當生命受盡苦難,絕望地要放棄所有,接受命運的時候,它又改換了一副慈祥和藹的模樣,像是“惡作劇”一般戲弄衆生。
洛基享受了長久的平靜,忘記了時間,在洶湧澎湃的潮水之後,是無垠而蒼涼的寂然。曾經發生過什麼,他執著過什麼,被榮耀蠱惑,被虛假的目的所引誘,被狂熱的心魔驅使,這些似乎都已經歸于了“前塵往事”,遙不可及。
“叮——叮——”
如此過了多久了?
“嗞——嗞——”
他又身在何方?
“當當——當當——”
洛基皺了皺眉,終于注意起了這不自然的聲響,于是凝神細聽——似乎是有人在鍛造鐵器,洛基對鍛鐵一事同樣頗有心得,他聽得出這個人的力量太弱,技巧性也太差,再怎麼捶打也是無用,所造鐵器大概隻能用來犁地翻田。聲音暫停了一會,洛基以為他終于放棄了,不巧那人粗心馬虎似乎又将鐵器碰掉,落在地上,發出輕盈的喑啞聲,悠悠回蕩着。洛基聽在耳中,細細分辨之後完全明白了,他不是在捶打什麼凡器,凡器發出的聲音是沉重而混雜的,但這件物什完全不同,它是一把絕世神兵。
推理到此處,洛基不禁有些生氣,竟然有凡夫俗子如此暴殄天物!
他怒而睜開了雙眼——
金色的光芒迫不及待地灌入眼睛,刺得眼球生疼,他忍耐着,迅速适應了。眼前是一處一丈見方的院落,牆根下稀稀拉拉地栽種着不成樣子的“植物”,也可以說是雜草,它們現在仍然是最為堅韌頑強的生命之一。雖說有些凋敝,但院内石桌石椅、涼亭磚瓦、爐竈熱茶還是一應俱全,充滿了微小的生活氣息。他轉動着着僵硬的眼球,很容易看見了那個鐵匠。果然,他隻是一個小孩子。
小鐵匠已經将絕世神兵撿了起來,重新放在鍛造爐上。洛基眼神銳利,心中歎道:那不是我的匕首嗎……唉,它當然不是凡鐵,而是——哎喲,這小子怎麼這樣對它亂錘一氣!那可是阿斯加德原産的精鐵!無論洛基如何朝他瞪眼,小鐵匠仍然專注于鍛造,誓要将匕首錘成廢鐵不可!洛基越發心疼起來,不知這小子究竟是何來曆?看他穿着倒也不像是尋常鐵匠,衣飾精緻小巧,上衣繡有奇怪的圖騰和紋樣,似乎和某種信仰有關。
洛基忍耐不住,潤了潤喉嚨,叫道:“喂。”
小鐵匠的動作一滞,明顯是聽到了某個動靜,但他不太确定,以為自己聽錯了。
洛基提高了音量,再次出聲:“對,說你呢。”
小鐵匠睜着難以置信的眼神,僵硬地轉身過來,驚恐的神情迅速爬上了他的臉,他大張着嘴,指着洛基結結巴巴地說道:“啊!啊——!活、活了!!”
洛基注意到小鐵匠的鼻子竟然碩大無比,像是牛的鼻子,長在那張小胖臉上真是滑稽到了極點。
“啊……?”洛基沒好氣地發出聲響,正要好好說教一下這個小鐵匠的時候,對方竟然慌忙不跌地返身跑掉了,嘴裡還大喊着諸如“活了!活了!”“真神顯靈了!”等等摸不着頭腦的話。
小鐵匠的聲音逐漸遠去,遠到再也聽不見。
“唉……”
洛基重新閉上了眼。
剛剛他想到哪裡了?哦,對,一些前塵往事……唔……不不不……無論洛基再如何專注冥想,他再也無法穩定心神,腦海中始終浮現出那個小鐵匠,尤其是他那完全錯誤的鍛鐵方式,怎麼讓人放心得下?萬一他把這種方式代代相傳怎麼辦?萬一他錘壞了一把匕首又繼續毀壞更多的絕世神兵怎麼辦?洛基決定必須要告訴他,教授他正确的鍛造方式!
于是他第二次睜開眼——
“喂!”他叫道。
“啊——!”
正在清掃庭院灰塵的少年被吓得一蹦三尺高,猛地轉過了身,他穿着和小鐵匠制式相同的衣服,多戴了一副面具,覆蓋住了臉部的上半部分,但很明顯不是那個小鐵匠,他更矮,更瘦弱,也更清秀俊朗一些。
“那個鐵匠呢?”
“……”少年緊張得搓揉着掃帚把,似乎要将它擰斷一樣,呆張着嘴,說不出話。
“我在問你。”
少年怯生生地回答着:“什、什麼鐵匠……?”
“就是剛剛從這裡大叫着跑出去的那個。”
少年露出疑惑的神情,顯然不知洛基所雲為何,“這裡隻有我一個人啊。”
“……”洛基略微猜出些端倪,但有些不太确定,他希望不會太晚,“你一個人在這裡多久了?”
“七年。”
哦,還好還好!洛基沒想到自己上次閉眼打了個盹,七年時間久匆匆過去了!他繼續耐心問道:“我上次在這裡看見個小鐵匠,在錘打一把匕首,他見我醒了,就大叫着跑出去了。你能幫我找找嗎?他肯定長大了。”
于是少年開始回憶是否有匹配得上的人物。
“對,你好好想想,我有急事要告知他!一個不傳之秘,保他一生榮華富貴!”
洛基出言就是一連串的利益引誘,少年像是充耳不聞,不為所動,喃喃自語着:“難道傳說是真的……”
什麼?都成傳說了?難道不是隻過了七年?!
“咳咳,什麼、什麼傳說啊?”
少年一下子來了精神,竟然開始炮語連珠起來,絲毫不結巴,顯然是将這段故事背得滾瓜爛熟了:“傳說前任大祭司在少年時遇見真神顯靈,神還叫他名字呢,告訴了他未來五十年之事!他也因此成為了大祭司嘛。不過人們後來漸漸不怎麼相信他了,因為聽說他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傷天害理。”
“你确定他就是那個鐵匠?”
“哦,忘說了,他出身就是鐵匠嘛,他自己不願意提起罷了。”
洛基聽罷有些百味雜陳,這眼睛一閉一睜甚至過去了半個世紀,而且他還絲毫沒有察覺……這可不是啥好事。
“你能把這個大祭司叫來嗎?我要見他。”
少年背書似地繼續說道:“前任大祭司在完成最後一次祭典儀式後壽終正寝,享年一百八十二歲!哦,我又想起來了,我們以前偷偷叫他牛鼻子祭司呢,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别人我說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