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一直以為,夏佳澄一開始還是不想殺夏天的。他一直害怕夏佳澄和夏天獨處,也有親眼目睹夏佳澄處理夏天屍體的冷漠帶給他的恐懼。
但現在看夏天衣服,似乎夏佳澄還是沒打算讓夏天活下去。通過剛剛夏佳澄對陳青和的鄙夷,顧時認為夏佳澄其實十分了解安全規則也知道其重要性。而夏天沒有正确穿戴進入工作間的服飾,隻可能是夏佳澄故意不提醒。
夏佳澄按照紀曉梅的說法,今天整個工程學院都在材料廠準備,他一早就穿了合格的衣服。夏佳澄沒有刻意換衣服,夏天更不能注意到衣服的問題。何況他們這個年紀最是叛逆,喜歡和規則對着幹,牆上的告示夏天就算看了也不會遵守。
剛剛夏天笑話顧時衣着也側面證明,夏天是真的沒意識到遵守規則的重要性。
“夏天,你給我把外套放出去。”顧時學不來【顧時】那套溫柔樣。顧時想救夏天不是因為夏天是他兒子,他隻是救人。
顧時才21,隻比夏天大4歲。他完全沒有對“兒子”這個定義有一個具體觀念。甚至由于夏天老是頂撞【顧時】,顧時自然而然對夏天帶着惡感。
顧時忽然想起了蘇眉。兩人不愧是父子,似乎都抵觸着孩子。隻不過蘇眉的反應要大的多,至少現階段顧時做不到看着夏天被埋廁所裡,更别說親自下手了。
夏天當然不會聽顧時話。顧時沉下臉來,正準備說那你就随便吧。夏佳澄便出來做和事佬:“好了,你就聽你爸的吧,他是為你好。”
夏佳澄當年和稀泥可以把來找他的大學生氣的對他的美貌祛媚,現在和稀泥可以把夏天和顧時的矛盾進一步升級。
“我受夠你們了!你們從來不在乎我感受!”夏天跑走了。顧時心想真是好言難勸想死的鬼,小兔崽子把他氣的一股火氣。不按安規,6樓那邊的安全警示教育還擺着呢!
但夏天确實是顧時的克星,【顧時】臉上的憤怒消影無蹤,瞬間出現了擔憂。夏佳澄轉過來正好看見【顧時】擔憂的表情:“放心吧,隻要他不靠近熔爐,這裡還是很安全的。”
質疑蘇眉,理解蘇眉。顧時認為夏天隻要不是被夏佳澄殺死埋廁所裡,他愛死哪死哪去。【顧時】卻不那麼認為:“這是他第一次來,萬一他迷路了怎麼辦?”
經曆會塑造一個人。顧時真的很想知道之後經曆了什麼才會導緻自己一孕傻了17年。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把你心心念念的好兒子找回來嗎?你急着反駁夏佳澄幹什麼。
夏佳澄注意力不在夏天:“就進來一下,你怎麼把頭發剪了。”顧時才想起自己剛剛剪的是【顧時】頭發,心虛不已。
【顧時】卻摸上了被顧時草率一刀切的狗啃發尾,無比笃定地說:“沒頭繩。反正我也想剪個上學時的短發。”好像這個潦草的發型是【顧時】自己主動剪的。
夏佳澄皺眉,卻最終沒說什麼。他走到護欄邊界,看着下面火紅的築融池,将話題轉移到了夏天:“你把你光腦給夏天了?我剛剛看見Tour在他手上。”
【顧時】低下頭旋轉着自己手上的環狀光腦,語音有些悶:“我很早就把Tour給他了,我發現Second修修還能用,反正現在光腦不在腦子裡了也無所謂。”
顧時看着夏佳澄的目光追随着顧時扭動環狀光腦的手,在光腦核心彈出來後,夏佳澄臉上出現狂熱的表情。
顧時幾乎能接受到夏佳澄在狂熱表達“喜悅”的信息素。【顧時】自然也能,他和顧時一起疑惑地看向光腦核心,不明白夏佳澄為何如此激動。
“給我。”
顧時剛剛疑惑地甚至用了精神力,還是沒覺得Second有什麼特殊的。夏佳澄接過光腦核心,仔細端詳着。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狂熱的表情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疑惑。
“好像沒什麼特别的。”
【顧時】臉上的表情比夏佳澄還疑惑,随後他表情凝重起來:“我說你要不還是考慮我說的,去看看醫生吧。你最近的精神力很混亂,已經嚴重影響到你判斷了。我怕你像父親一樣……”
顧時記得顧紀年死于精神力紊亂,但剛剛夏佳澄的防禦如此周密,并不像精神力紊亂患者那樣雜亂無序。顧紀年死時他的精神力就像風暴一樣,任何靠近的人都會被撕碎。夏佳澄顯然不是這樣。
夏佳澄搖搖頭:“我沒有感覺錯,剛剛我察覺到你的光腦上有過高精神力閥值。就像那天一樣,你老說我感覺錯了,這個我不可能認錯。”
顧時快被這個那個的謎語繞暈了。對于【顧時】來說卻不是啞迷:“你說Enigma能力幹擾的感覺?不可能吧,你應該知道你讨厭的陳青和就是确認的最後一個Enigma吧。我上哪去找Enigma,你真的判斷出現問題了。”
夏佳澄聽見陳青和,臉上不愉,轉移了話題:“好吧。我會去精神科檢查的。現在還是去找夏天吧,他哪裡找得到全息投影在哪裡。”說罷,搶先一步離開了。
得到身體控制權的顧時遲疑了片刻,考慮到夏天人身安全,還是跟了上去。反正顧時并不會在回憶裡真正死亡,但回憶卻會透露太多的信息。
體驗死亡而已,又不是真的找死。
走下鐵質樓梯,離開築融池大廳,進入了真正的工廠大堂。如紀曉梅所說,這裡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腳步匆匆,分外繁忙。
夏佳澄的白發太過顯眼,顧時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他。夏天被他用手放在肩上壓制住,悶悶不樂的樣子。
“這小子,還以為自己能亂跑呢。沒工作證他哪裡都去不了。”夏佳澄在夏天眼前揮了揮工作證,夏天撅着嘴撇過臉去。
出乎意料,顧時以為所謂的全息投影是把晶壁投射出來,沒想到是完全把整個後山的山洞都給複刻了。夏佳澄看見顧時的反應,就知道他不知道幕後的故事:
“就你畢業前一年,一群學生跑後山探洞,準備不充分死了。後來星警用化凝膠将洞口封死,都抵不住好奇的學生。”夏佳澄示意顧時看夏天,顧時心領神會。
“所以幹脆花錢弄了個模拟的。這樣滿足了學生好奇心又不會出事。”
不得不說,做的确實十分逼真,應該是根據當年的照片和土壤樣本等一比一還原的,連空氣的稀薄都能模拟出來。夏天有些害怕,下意識拽住了顧時的衣袖。
顧時卻是好奇的看着,直到前方出現一個三叉路口。一個狹窄無水,幽深黑暗;另一個則是一洞子水,隻地面上看見插着一根系着繩子的樁子,繩子則延伸至深水裡。顧時下意識想往那個黑色的無水路口走去。夏佳澄及時拉住了他。
“這兒實心的。”夏佳澄當着顧時的面敲了敲,明明應該是通道的地方卻發出了固體牆面的聲音。顧時無語凝噎,明白夏佳澄說的危險所在:有的路狹窄空氣稀少,有的有路不走走水路。探洞真不适合他。
夏佳澄看出顧時誤會了,解釋說:“這條路是通往廢棄礦井的,當初想利用這條路運送礦石,結果高度太高不現實,就給廢棄了。要去看晶壁不僅要走水路,甚至還隻能泡在水裡。因為那就是一個開闊點的小洞穴罷了,當年死的學生就是因為沒常識點了蠟燭消耗了氧氣,最後一個也沒走出來。”
夏天一聽又死了人,還要泡在那個水裡,頓時煞白了一張臉,說什麼也不往前了。夏天不去,顧時自然也不去,三人原路返回。出來後,夏天還止不住抱怨夏佳澄,為什麼一開始隻說礦井危險,不說晶壁那裡是真死了人。
顧時沒有聽夏佳澄如何回答夏天,隻出神地看着模拟出的山洞洞口前嶄新的遇難者紀念碑,擡頭的名字赫然是花玙文。
花玙文搞砸了光年杯不說,還經常嘴賤顧時和席榮的關系,顧時讨厭的恨不得他去死。但衆所周知這是一個表現厭惡的誇張形容,不代表顧時真的希望花玙文去死。
遇難日期寫着白矮15年9月6日。顧時大腦忽然想起來:明天,或者說今天,就是白矮15年9月6日了。可花玙文在9月5日這天請他們喝酒,估計會睡得很晚,應該不會閑的沒事第二天又跑去探洞了。
顧時想起自己也應該是喝醉了,明天可能也沒辦法陪席榮去吃飯,聽說喝醉後清醒可能會頭疼。紀曉梅和鄭霁不知道自己退宿了,可能還會把自己送回宿舍和宿辰宇待着。
夏天放開了顧時的衣袖,也拉回了顧時跑偏的思維。現在最大問題不是可能和宿辰宇同處一室,而是被迫陷入了這段回憶裡。顧時很确定,如果Second不像上次一樣特地喚醒自己,自己很難主動醒過來。除非——
除非像和宿辰宇聯系後那晚一樣,【顧時】死亡,顧時就可以醒來了。
可顧時還有很多事情沒弄明白,至少夏佳澄前後兩次行為軌迹就幾乎沒有重合,很難搞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夏佳澄把【顧時】叫上6樓幹什麼,難道就是為了特地說明他沒有精神力紊亂?這精神力紊亂有沒有還得打個問号。
如果是為了光腦核心也不太對勁,雖然【顧時】被關在6樓時,光腦核心确實被取走了。顧時承認Second不對勁的地方很多,可夏佳澄剛剛不是親自檢查了,沒有什麼問題。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所謂的Enigma能力。
顧時感覺現在就像是拼圖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塊,隻要那一塊填上,所有的邏輯就完整了。
離開模拟環境需要操作。夏佳澄在一旁的操作台熟練的輸入原始地址,郁郁蔥蔥的山林、被封住的洞口和被落葉覆蓋的紀念碑都緩緩消失,直至這裡完全變成白房間。
顧時發現了景物的變化,詢問夏佳澄:“你用了真實坐标輔助?我就說那個路口怎麼看都像是可以真實走過去的。”
真實坐标輔助是工業中模拟環境一個常見用法。當計算機制作出的環境無法完全适應工業要求時,相關負責人會讓一線工作人員到實際場地放置信息收集器,再通過輸入地址坐标,讓衛星可以捕捉當地全景。這樣一個1:1還原的真實環境就制作出來了。
但這不是什麼大型工業項目最後落地前的實機測試,這是一個學校的模拟環境。更别說實際山洞已經完全封死,學校為了追求模拟環境的真實還往裡面放了幾個信息收集器嗎?
何況真實坐标輔助說起來簡單,幾個信息收集器一個坐标而已。聽起來比照片智能4D投影還簡便,實際上它還有一群配套工作:信息收集器控制系統、實時演算系統、遠程操控系統——
和專業的工程師。
據顧時了解,現階段由于真實坐标的環境時刻變動,專業工程師在輸入坐标後,還需在控制台前配置相應智能集控環境。這一操作由于需要連接精神力,有一定危險性,因此需要考取相應特種證件。學校裡所謂真實坐标控制台都是輸入一個死數據固定的。
而剛剛進去的那個洞窟顯然是實時演算的,連山洞裡空氣的消耗都模拟出來了。雖然不排除十多年技術發展,但大體不會有特别改變的,比如現場的信息收集器。
“你怎麼還會這個?我記得這個挺需要專業知識。”盡管大腦百轉千回,現實裡隻是一瞬間。顧時緊接着提問夏佳澄。
夏佳澄手已一頓,并不正面回答顧時:“你不也一樣?你都不做這個20多年了,還能一眼認出來。”
一覺醒來我不僅成了一個17歲孩子的爸,還40甚至奔50了。顧時不依不撓追問:“學校現在還培訓輔導員連這個都掌握啊?”
說完顧時就後悔了,說錯話了。這段時間是記憶恢複太順利了,完全忘記其實他說話沒有一點長進。和顧汾那個水平對比太多,膨脹了不知道哪來的對語言方面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