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不,01,你休眠吧。”
席從容顯然想反抗,但作為隻在主控失靈時啟動的副控,當主控醒來,他就完全喪失了自主權。
“是。”他不甘心地鞠了一躬,消散在空氣之中。
顧時已經認出來,他是席容。席從容消失後,席容也直接雙腿一軟,跪在顧時面前。
顧時早在席容奪得主控制權的時候,就被解開了全身的束縛。他不顧左腿的疼痛,撲過去扶住席容:“你怎麼了?是不是超負荷了?席從容已經走了,你趕緊和這個機體斷開連接。”
顧時知道這個時候用形容機器的“超負荷”對席容來說有些地獄,但他一時之間想不到更好的形容了。席容虛弱的回抱住顧時,顧時半跪的右腿便抵住了他的小腹。
顧時便不可避免地看見隻扣了兩顆主扣的白色醫生大褂下,空落落的左胸。那裡突兀的出現了一個破洞,它周圍的血肉已經萎縮成圓潤而不規則、像浪花一樣的邊緣。
席雪絨的心髒已經拿給夏佳澄了,還有他的腺體。顧時注意到席容脖頸間還圍着一圈醫用紗布。顧時知道席雪絨的大腦都被換成全金屬了,但接觸到的身體部分依然很柔軟,隻是冰涼。
沒有心髒作為能量供給,顧時不知道席容怎麼做,才強啟了這個機體。他隻知道席容本身就身體不好,精神力也很糟糕,如果不快點停止對席雪絨身體的控制,席容會真正的死亡。
“夠了,已經足夠了。你已經很好了,快退出吧。”顧時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尤其他感覺席容的起伏越來越小了。
席容閉上了眼睛,或者說他确實退出了這個機體,但并不是主動退出的。顧時在腦海裡聽見了他的聲音,也許是他在接管席從容權限的時候,順手也連接了顧時的精神力。
“我本來就不行了,01把我加入算力系統的時候就超負荷了。你不用感到愧疚,我隻希望你記住我,記住我救了你。”
甚至腦海裡的聲音也越來越虛弱,如果不是顧時竭力去聽,都聽不見。席容的聲音已經消散,而顧時早已淚流滿面。
這是他真正接觸的死亡,不是夢裡,不是借由他人。那個在夜晚的花園裡,主動誇獎他的人死去了。
“不會的……你不會死。”顧時在腦海裡否認,他希望席容能聽見:“我在醫院裡見過你,你還活着不是麼?”
沒有人能在這時回應他。顧時情緒大起大落,甚至忽略了剛剛被席從容灌了記憶的人造人已經離開營養液。
顧時被那個人造人一個手刀打暈過去。人造人,或者說席榮轉了兩圈,看着自己赤裸的身體,又看了看顧時和主控。最終将手伸向主控。
“顧時?醒醒。”是席榮的聲音。
顧時掀開沉重的眼皮,隐隐作疼的左腿告訴他自己還在過去的時間裡。顧時在腦海裡呼喚了幾聲Second,但它并沒有回應。
顧時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左腿,它已經複位了,還被家用醫療機器人給貼上了療養加速貼。這就是為什麼左腿又疼又癢的原因。
然後顧時看見床邊的金色腦袋,心裡一咯噔。房間内光線較暗,讓席榮的金發看上去像席從容那更暗淡的發色,足夠讓已經留下心理陰影的顧時看到的瞬間心跳漏一拍。
察覺顧時醒了,席榮立刻把床上桌給他端上來,若無其事地說:“你醒啦!我叫家務機器人給你煮了玉米排骨湯。”
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又神神秘秘地從背後掏出來了一個讓顧時眼熟的東西:“锵锵!攢奶油杯,金律公學同款。”是粉白交雜,像櫻花一樣的純奶油。
顧時複雜地看着他,這應該是之前席從容的“承諾”,也是過去的席榮。但似乎他并沒有未來與顧時相處的席榮的記憶,可能實際傳輸的是由Second編造的記憶。
席榮把甜點在顧時面前晃了晃,說:“我看見你包裡的宣傳單上給這個畫了圈,就想着給你一個驚喜。把骨頭湯喝完我就獎勵你,别怕油膩,你腿傷着了。”
不,并不是顧時想。是因為席容,那個對普通面包房的劣質奶油杯感興趣的Omega。顧時曾經答應過他,下次見面給他帶一份嘗嘗味道,所以才在那個宣傳單上做了标記。
席榮誤會了顧時的沉默,忙解釋是因為顧時暈倒了,腿又受傷,自己需要聯系顧華年才翻找顧時的背包的。顧時安撫了他,詢問席容的情況。
這裡是一個陌生的房間,可能是席榮先把自己移過來休息的。席榮的回答卻讓顧時愣住了。
席榮無比疑惑地詢問顧時:“我?我不就在這裡嗎?”顧時旋即反應過來二人的名字同音,趕緊解釋是前一個。席榮卻生氣了:
“這裡一直隻有一個席榮,阿時你睡糊塗了吧?”
顧時正想說你能不能别鬧了,你在這兒和我裝什麼,我能不知道我是在實驗室昏迷的嗎?忽然間看清席榮的桌子上的物品,沉默了。
那是席容的遊戲機、卡帶甚至私人物品,席榮很認真地在接手席容的一切。而現在席從容已經休眠,席容狀态不明,席榮咬死自己就是席容,根本無解。
某種意義上,現在席榮就是整個席家唯一的管事人。顧時行動不便,Second也在休眠,不論是發消息給顧華年,或是回去正确的時間都做不到。
所以顧時不能激怒席榮,至少現不能在席家激怒他。
那就兩個人心照不宣地裝傻好了。顧時主動轉移話題:“席從容呢?”一邊偷偷放出了精神力感應。雖然席從容确實被Second反将一軍,但不确認這大殺器真的休眠了,顧時沒法安心。
“家主在中控那裡休眠。”席榮松了一口氣,回答顧時。顧時感知到席榮背後牆上的紋路變換了一個樣子,明白要是自己繼續糾纏席榮的身份問題,恐怕不能善了。
顧時老老實實在席榮注釋下端起骨頭湯小口喝着。湯的溫度剛好,入口暖和而不油膩。可顧時覺得很苦。
一邊是醒來後一直在真誠對待自己的“天降”竹馬,另一邊是認識“不久”卻為了幫助自己付出巨大代價的“真正”發小。而現在自己卻隻能在席容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對着與記憶中大相徑庭的席榮裝聾作啞。
巨大的愧疚感淹沒了顧時。
顧時放下空掉的湯碗,向席榮請求:“可不可以幫我去倒杯檸檬水,有些膩了。”席榮吐槽了兩句顧時嬌氣,湯裡的油花他都叫打掉了,但真的轉身離開給顧時倒檸檬水去了。
顧時還記得席容的房間坐标。但他一瘸一拐走出自己躺着房間,就知道自己不用找了。席容的房間就在隔壁,門半開着,沒有開燈。裡面的長條海鷗抱枕靠在床頭,幽怨地和顧時對視着。
席容不在,顧時挪開了眼睛。一個轉身,和席榮對上視線。席榮怎麼回來的那麼快,明明這個時候席家還沒有安裝傳送裝置。
席榮并沒有未來那麼友好,他的眼神裡滿是審視,語氣自然也嚴肅起來:“你出來幹什麼?”
顧時鎮定自若回答:“出來上廁所,湯喝太多了。”顧時本來也防備這個讓他倍感陌生的席榮。
席榮引導着顧時進去自己房間上廁所,似乎相信了顧時的話。等顧時出門,席榮正無聊地攪拌這他自己那杯檸檬水。而顧時那杯被他裝飾的很漂亮:透亮的冰塊、漸變的液體和裝飾在瓶口的檸檬片和薄荷葉。
顧時并沒有先喝檸檬水,而是先吃了一口奶油杯。還是一模一樣,甜的發膩。動物奶油都發膩,學校門口那個恐怕更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席榮看着顧時五官都被甜的扭曲成一團,适時給顧時遞來檸檬水。
“看你,吃不來就别吃了。喝點清爽的漱口。”
顧時千防萬防,還是沒想到席榮會把自己藥倒。等顧時察覺到自己不正常的困倦,反應過來自己着了席榮的道,已經太遲了。席榮已經提前扶住了顧時,并幫他将檸檬水提前放在桌上,防止顧時突然昏迷讓玻璃杯摔碎。
“你……”顧時很震撼席榮的行為。Second卻似乎重新積攢好能量,快速進行空間跨越了。
這是顧時第一次真切感受,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前進的時間扭曲、變色,然後重新交織為顧時面前沉睡的席榮。
月色撒在他的金發上,柔美了他睡顔,又像一層輕紗籠罩在他身上,十分朦胧。不由得讓人猜想他做了怎麼樣的夢,又會裝點誰的夢。可惜這一幕無法裝點顧時的夢,顧時面對着席榮,逐漸往床邊靠攏。
然後迅速翻過身,坐起來假裝接了一個顧汾的通訊,十分不争氣地跑了。當然走前顧時還是給席榮發了消息,表明顧汾臨時找自己有急事,自己提前回家了。
顧時現在很複雜,他還沒想好怎麼理清自己、席容和席榮的關系。而且他需要一個安靜且不受打擾的地方,好好整理所獲得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