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宿辰宇喚醒的是儀器的警報聲。等宿辰宇回過神來,看見的就是已經變為金色的房間。
保留的神經樣本就像根系一樣衍生,不知何時遍布了整個房間。在宿辰宇的精神領域内,可以看見保存在福爾馬林裡的神經末梢全都散發着一圈一圈的金色光暈。
它們在共鳴。
宿辰宇暗道一聲不好,難道因為都是“顧時”,在同樣波幅裡剪斷顧時的記憶,反倒讓原本失活的神經也“複活”了嗎?可這是離體神經,又沒有能源供給,它們怎麼共鳴的。
其中最為粗壯的一根——那是宿辰宇拿走的,來源于小野的神經樣本。它反應最為激烈,金色的漣漪如同波浪一般,帶動其他孤立神經共鳴。
而現在金色的潮汐全都撲向了在中心接受改造的顧時。
“嗡——”所有設備被強行停止了。金色的波紋在即将撲向顧時的時候全部消散。然而宿辰宇仍然不放心,他跌跌撞撞跑到顧時身邊,慌慌張張地取下所有束縛,扶起顧時。
在正确的時間線中,顧時在床上眉頭緊皺,汗水打濕了他的睡衣。桌上電子鐘時間顯示緩緩從白矮15年9月8日23點59分,跳動到白矮15年,9月9日,0點0分。
“老婆?老婆?你聽得見嗎?”顧時困難的睜開眼睛,看向眼前的陌生男人。
他很美,這是顧時的第一感受,也是他從一片混亂中醒來的直觀感受。尤其是他的眼睛——美的顧時一時之間找不到形容詞。
看見顧時醒了,宿辰宇立刻撲上前,擔心地抱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沒事了,以後不會有了,沒事的。”
顧時被他禁锢的有些難受,宿辰宇捂着他的脖子和下颚太緊了,箍的他生疼。但是他現在依靠在宿辰宇的懷裡,耳朵聽着宿辰宇的心跳,忽然有一種落到實處的安心。
在被宿辰宇喚醒前,他的腦袋一片混亂。是尖叫的機械音,是雪亮的刀鋒刺穿□□的聲音,是沉悶的嗚咽聲……多種聲音雜交在一起,混合破碎的記憶片段,顧時的意識就像疾風驟雨中的小船,隻能在風暴中随波逐流。
現在顧時的腦内安靜下來了,他空白的大腦裡突兀的冒出一個疑問:
我是誰?
宿辰宇感覺到懷裡的顧時動了,但并沒有推開他。顧時的力氣太小了,與其說是推,更像是輕輕碰了宿辰宇的手。
宿辰宇聽見顧時問自己:“……是誰?”顧時的聲音細若蚊吟,但足夠宿宿辰宇聽見。
宿辰宇愣住,随機狂喜。他意識到顧時很可能像還在學校裡那樣,又失憶了。宿辰宇極力壓制住狂喜,詢問顧時:
“你知道你名字嗎?”
顧時聞言低下頭了。名字,他應該是有名字的,但他想不起來了。顧時的沉默越發肯定了宿辰宇的猜想,而顧時的回答讓他欣喜若狂。
“不記得了。”顧時的聲音很輕。他的大腦又開始頭疼了,在提及“名字”那一刻,繁雜的聲音便又沖入了大腦。
“時時”、“阿時”、“爸爸”、“小時”、“哥哥”……不同的聲音把顧時原本已經空白的大腦又攪和成一團,就像平靜的海面驟然掀起海嘯。
最後一聲尖銳的機械聲大喊着“顧時”,結束了顧時腦内的洋洋盈耳。顧時的頭不疼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叫顧時。
這時顧時感覺抱住自己的人身體忽然渾身顫抖起來,連他的聲線都在顫抖:“忘記了好啊,忘記了好啊。”
“再來一次,這次不會再搞砸了。”
顧時意識到剛剛他回答錯誤了,他還記得自己名字。但一時之間沒有找到更好的機會重新給宿辰宇解釋。
因為宿辰宇顫抖的太厲害了,顧時不得不扣住抱着自己的那隻手,希望宿辰宇能盡快平靜下來。剛剛讓他很安心的宿辰宇,這一刻忽然讓他感覺可怕了起來,讓他想遠離他。
顧時害怕的情緒傳遞給了宿辰宇,才讓宿辰宇勉強平靜下來。宿辰宇小心翼翼讓顧時倚靠在床頭的靠枕上,拉上被子,将顧時的手放在被子上。
宿辰宇就在顧時床邊,看着顧時的眼睛,确認顧時此刻眼裡都是他,牽着顧時放在被子上的手,一字一句認真的說:
“你叫顧時,現在S市正廳,正在B市借調工作。”而我是宿辰宇,你的丈夫,我們已經結婚26年了。
但宿辰宇的腹稿還沒有說完,就被顧時突兀地打斷。
“我知道我叫顧時。”顧時認真的看着宿辰宇。宿辰宇與顧時交疊的手一頓,他意識到顧時現在的情況,和26年前不一樣。
顧時好像還保留了一些常識,和當年如同一張白紙的情況完全不同。也許隻需要一定時間和一些必要的接觸,顧時的記憶就會恢複。但宿辰宇還是說了下去。
“我是你丈夫宿辰宇。從白矮15年重新相識,在白矮16年結婚,再到白矮42年,我們一直沒有分開過。”
宿辰宇還是隐瞞了不美好的、充滿裂痕的初遇。顧時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盡管他對自己的丈夫很陌生、很抵觸。一開始的安心感悄然而逝了。
“我怎麼渾身沒力氣。”顧時擡起頭看着宿辰宇。顧時剛剛又試圖推開宿辰宇,讓他不要離自己那麼近,但失敗了。聯想到宿辰宇之前近乎禁锢的擁抱,顧時猜測自己應該出了什麼事。
宿辰宇選擇了說謊,以白矮15年的事故為藍本改編的謊言:“你吃鎮靜藥物吃多了,去醫院出了醫療事故。”但顧時不相信。
“無緣無故,我怎麼會去吃鎮靜藥物。”顧時本能地抓住了話語裡的不對勁。
一個慌要用一個又一個謊言去圓滿,所以宿辰宇繼續編造下去,說最近因為自己爸爸的逼迫,和臨近顧時親人的忌日,顧時心情不好,一時之間沒注意藥量。
好像很合乎常理,顧時相信了,雖然他心裡那股不安從未散去。他本能的覺得不對勁,又實在無法反駁哪裡不對勁。
顧時隻好對宿辰宇說:“我忘了我親人了,能改天給我說說嗎?放心我不會重蹈覆轍了。”
顧時說的很真誠,像是在感謝一個救助了他的好心人。宿辰宇察覺到了那份疏離,但不要緊,他會重新“認識”顧時。
每天重新認識一次都不要緊,隻要顧時不離開他就好。
現在顧時竭力想放松,但他緊繃的神經将他緊張、懷疑的情緒一刻不落地傳遞給了宿辰宇。宿辰宇能理解,但他現在希望顧時好好休息。
于是宿辰宇動用Enigma對下級性别的強制命令,但對顧時足夠懷柔,就像溫水煮青蛙:“親人的事以後再說。你現在很累,眼皮很重,你想休息了。”
顧時感受到了帶着命令的外洩信息素,他的精神力也接受到了上級的壓迫。于是顧時淺淺打了個哈欠,他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很困。
宿辰宇假裝察覺顧時的困意,順勢扶着顧時躺下,替他蓋好了被子。不一會兒,顧時便發出了綿長的呼吸聲,他睡着了。
宿辰宇臉上的柔情消失了,他立刻站起身,拿走了衣櫃裡的離婚申請、【顧時】的鎮靜藥物,以及床頭櫃上的Tour。
他要看看到底是什麼精神毒草,毒的【顧時】想離開他的。
在離開房間前,宿辰宇又缱绻地看了眼床上熟睡的顧時,輕輕關上了門,然後上了鎖。
宿辰宇快步離開主卧,邊走邊聯系小野:“小野?是我,宿哥,你那個實驗,關于共振有進展了嗎?”
小野那邊雖然接通了聯絡,但對面一片靜默。就在宿辰宇想要挂掉電話的時候,小野說話了,他好像很是疑惑。
“宿哥?難得休假你還問我這個?就還卡在這裡呢,不同個體沒辦法做到同頻共鳴,但克隆白鼠可以。但現在這個方向似乎是錯誤的,某一隻白鼠擁有了所有白鼠的行為。疑似是接收了所有白鼠的記憶。”
“對人可不能這樣。”
宿辰宇假裝沒有聽見那句“對人可不能這樣”,像是一個别有用心的前輩繼續打探說:“那你還有别的什麼想法嗎?”
小野不願意了,說前輩你該不會是在套話吧。宿辰宇假裝發怒,表示前輩我的研究成果夠多了,研究方向也不是這方面,哪裡會搶你小子飯碗。但宿辰宇知道,小野不會說他真實的想法了。
在宿辰宇不知道的地方,小野的嘴角勾起,絲毫不覺得冒犯,繼續和宿辰宇客氣:
“前輩言重了。其實我就是毫無頭緒,從恢複正常的實驗小白鼠情況來看,也許它分清了自我,也許它選擇某段記憶和某個行為組成了新的自我。”
“畢竟是白鼠無法判斷,要是是人就很明顯能看出來了吧,哈哈。”
通訊對面的小野邊說,邊将自己的碎發攏在耳後。她知道宿辰宇一定會回頭去确定,确定是自己老婆,還是其他的被害者【顧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