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蘇珊以為她要拒絕,但她隻是揮一下手,說着“過來吧,這裡安靜一些。”就招呼蘇珊去了廚房。廚房也堆着許多空盤子和酒瓶,看來昨晚這裡确實來了不少人。從廚房的窗戶,剛好能看到不遠處的市政大廈,蘇珊原本有些意外這裡距離市政大廈竟然這樣近,但一想到瑪麗安娜的兒子奧蘭多·莫德是在市政廳上班的文員,一切就又變得合理起來。
她此時怔怔望着那幢二十五層樓高的蘭克斯塔地标建築,又不禁憂心起來……她最近一星期都在跟燕子先生理查德·斯旺一起巡邏,根據昨天燕子先生不小心說漏嘴的消息,市長M.P.今天白天都将呆在市政大廈,進行幾場大大小小的會議,燕子先生那時候抱怨着依然讓M.P.暴露在公開場合,他周圍的普通人需要承擔的風險會過于大,即便是周末大廈裡工作的人并不多,但那些人可都是蘭克斯塔的政治要員,而次元魔法師距離失控又隻有一線之隔……燕子先生喋喋不休的聲音仿佛猶在耳邊,蘇珊——雖然相信着阿爾文的能力,卻仍為艾倫可能造成的後果感到胃裡一陣扭曲,真想要即時飛過去看看……
“你怎麼了?”瑪麗安娜注意到她臉上不自覺流露的凝重表情,關心地望着她:“你看起來有點不舒服。”
“我沒事,”蘇珊回神,慌忙地搖搖雙手,“我隻是……隻是有些激動。”她說完深深呼了口氣。
“那喝上一杯熱可可會好很多,”瑪麗安娜說着,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個幹淨杯子,很快地從茶壺裡倒了一杯遞給蘇珊。
蘇珊道了謝,喝上一口,醇厚香濃的味道綢緞般劃過喉嚨。
“怎麼樣?”瑪麗阿娜有些期望地看着蘇珊。
“我感覺……好一些了。”她的确為這熱乎乎的飲料稍微放松了一些。
“對吧。”瑪麗安娜高興地揚一下眉毛,“我兒子奧蘭德也很容易緊張,每次有考試或者發言會議的早上,我就會為他整上點,雖然這玩意兒,以前貴得一杯就需要我坐着插上四個小時的燈泡。”
“……以後不會了。”蘇珊真誠地說:“《勞動法》通過以後,您和您兒子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借你吉言。”瑪麗安娜又笑了一下,然後靠着廚房的流理台,不知想起什麼,神色一瞬沉冷下去,半晌說:“其實桑德拉原本也該像我這樣的,他也有個很有出息的孩子,艾倫……要是他沒有回鐵路公司上班……要是後來那場可怕的意外沒有發生……”她說着,眉頭越來越緊地皺蹙起來。
“所以……您認為桑德拉先生是出于什麼理由背叛工會?”蘇珊此時問她。即便沒有使用魔眼,她也能從瑪麗安娜的表情上看出艾倫父親的事情對于瑪麗安娜造成的痛苦。
“他兒子要去米斯特修學的名額?……我不知道,我們這種隻能勉強解決溫飽的底層人,很難有餘裕考慮什麼體面、尊嚴的,一旦被人拿捏了重要的東西,就不得不低頭了……”瑪麗安娜諷笑着移開眼,但随後,她又擡頭,目光堅定地望着蘇珊,“不過話說回來,我根本不相信桑德拉會有任何可能接受什麼賄賂。你沒見過他,他實在是個很有領袖氣質的人,慷慨、仁慈、有責任心,為了所有人的事業殚精竭慮。
“五年前我丈夫和十六個同事一起被埋在礦洞裡,是他四處組織遊行活動,讓公衆知曉這件事情,讓礦場公司的老闆低頭賠償……要不是他,工會根本沒機會争取到和商會那群吸血鬼的談判機會。何況,那時候明明就已經進展到拟定立法條例的階段,他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理由要在那樣的節骨眼上臨陣倒戈!”
她說得激動,無論是身體,還是聲音都在略微地顫抖。
蘇珊驚訝于她的情緒,此時進一步問她:“您的意思是——您認為桑德拉先生不是自願的?”
“我不知道……”瑪麗安娜此時搖搖頭,呼一口氣,神情愈發痛苦,“他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那樣!當我質問他‘為什麼要回去上班?’他竟然理所當然地告訴我,‘我們是工人,瑪麗,工人的職責,就是像牛馬一樣,任勞任怨地替自己的衣食父母幹活’。”說到這裡,瑪麗安娜簡直笑了,“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好像是……像是一個最虔誠的神父突然渎神,或是最優秀的鋼琴家突然砸掉了自己的鋼琴,這根本就是——”
就在她說這些話的當下,房間裡的玻璃窗突然發出響聲,劇烈地震動起來,蘇珊原本以為是地震,擡頭卻正好看見不遠處的市政大廈,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竟然從底部開始左右輕微地搖晃,伴随着劇烈的,近似爆炸的聲響,那搖晃的幅度和夾角越來越大,就好像是,有一雙巨大的,看不見的手用力推折着它,想要将它連根拔起!!底部鋼筋的承受點被突破,在不斷爆發的,雲朵般的灰色粉塵中,市政大樓終于開始緩慢地,朝着下方一點點沉陷解體!
這一切都隻發生在短短的一分鐘内,蘇珊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而瑪麗安娜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随後驚叫了一聲:“上帝!”轉身往門外沖去。
瑪麗安娜的叫喊聲使蘇珊感到自己的心髒像被猛擊了一拳,原本害怕的事情成真,甚至以一種超越她想象的恐怖方式,她來不及反應,隻是快步地跟上。剛下樓轉一個彎,就看見街道樓房之間,那幢龐大的鋼筋混凝體建築物一瞬倒塌,揚起灰色如幻覺的巨大粉塵,然後是一陣海嘯般的巨響,迎面轟然地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