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年前蘇珊初見艾倫時候的事情,在此之前,蘇珊甚至已經不太記得細節了。而她此時怔怔地用艾倫的眼睛望着稍顯陌生的自己,感受着他劇烈鼓噪的心髒裡,對于自己油然而生的崇拜和憧憬,回想到現實情境,不禁心頭酸然……
那之後,艾倫每天早上都在橋頭守望着格林小姐的窗戶,等她來買報紙,再主動和她閑聊幾句,這逐漸成了他一天裡最期待的事情。格林小姐是附近事務所的文員,偶爾會有個很高挑很時髦的女性朋友和她一起下來。
艾倫一般和她聊報紙上的新聞,新機器的發明、戰争、瘟疫、工人運動,“金币先生”有沒有出現之類的,格林小姐非常友善,從來不會因為艾倫隻是一個窮困的小報童而輕視他的看法,反而相當驚訝贊賞,在得知艾倫是神學院的學生,且他的父親下落不明以後,格林小姐甚至提出了想在金錢資助他。
“不要有什麼負擔,别看我這樣,我其實意外地薪水還蠻多,”她說着,見艾倫猶豫,又繼續補充:“或者就當我借你的,等以後你成了神父再還給我就可以了。”
艾倫知道格林雖然穿着樸素,但經濟狀況絕對不差,不止因為她住的街區房租不低,也因為她身上總是很幹淨,指甲縫裡也很幹淨,頭發油亮,皮膚白皙,牙齒整潔,鞋子就算不新,也總是擦得亮亮的,一點泥垢也沒有……這在窮人的世界裡,幾乎是沒辦法做到的事情。艾倫很為她的這個提議心動,然而最終,他還是笑着搖了搖頭,“我現在還可以堅持,等靠自己沒辦法的時候,再來求您幫我。”
一方面,他很珍惜和格林小姐這種“平等”交流的感覺,甯可自己多累一些,也不希望格林小姐的“金錢”讓他時時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階級”;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艾倫并不想放棄賣報紙這個,每天能看到格林小姐的機會。
而格林小姐見狀也不再為難,隻是很誠懇地說:“那到了有需要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
“嗯。”艾倫鄭重其事地點一點頭。
……
蘇珊對于這件事也還有些印象。作為驅魔人,加上本質性格不算外向,除了被魔種寄生的事主親屬,她其實沒有很多和普通人産生交集的機會。于是,每天早晨熱情地和自己打招呼的艾倫,幾乎可以算是她的第一個普通人朋友。所以那時候,她很希望能幫上艾倫的忙。也是那時候,她發現總是對自己嘻嘻笑着的艾倫,其實有很高的自尊心,也很執拗。
去年十一月,艾倫的父親終于被從拘留所裡放出來,那天幫助父親的律師、市政廳的柯珀先生,還有許多工會的朋友前簇後擁着,幾乎把艾倫小小的家擠得滿出來。
半年不見,父親消瘦憔悴了許多,眼下淤青也更明顯,但眼中的光芒不減,甚至較原來的愈發堅定閃亮,如燒着的火。他看見艾倫,愣怔了好久,直至眼底閃起淚光,才有些無所适從地笑起來,“長高了?”
艾倫同樣動容,他隐忍着眼裡不斷蓄起的淚水,用手比劃一下,說:“三厘米。”
“乖兒子……”父親說着,摸摸艾倫的腦袋,一把将他攬到懷裡,緊緊按住,“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艾倫的臉直直撞在父親溫熱的胸膛上,過去半年的早出晚歸,提心吊膽,終于軟化成了實質性的委屈,使他抽噎着,終于嗚嗚地大哭起來……
父親回來以後,很快又馬不停蹄地投入了他的事業。家裡也開始出現許多工友,圍坐在那張過小的桌子旁,慷慨激昂的辯述、讨論,直到深夜。他們痛斥那些資本家們是怎樣對他們敲骨吸髓,又怎樣在他們受傷無用之後,棄之如履;他們也提出自己的訴求,計劃罷工、遊行的手段,逼迫那些吸血鬼們提高薪酬、降低工作時長……艾倫在一旁做功課,那些聲音都能清楚地傳到他的耳朵裡,蘇珊共感着那許多個夜晚,艾倫是怎樣被那些工友們普遍又近似的悲慘遭遇感受弄得咬牙切齒,眼淚漣漣;又是怎樣因為他們熱火朝天的讨論心潮澎湃,激動不已!他很為父親投身在這樣偉大的事業裡感到自豪。也是那時候,艾倫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完成神學院的學業,成為父親最堅實的盟友!
今年年初,父親領導的罷工運動在持續了六個月後,規模越來越大,而商會的那些資本家,也終于因為害怕繼續承受損失而不得不答應了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