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嚏——”
崔南栀捂着鼻子,用力打了個噴嚏。
遇上好心人送傘不假,但夏末衣裳單薄,吹了冷風還是讓她咳嗽幾聲。
崔南栀裹着被褥發汗,一會兒工夫芳丹就把姜茶端到面前。崔南栀摸了下碗沿說燙,擱到一邊桌子上,半天沒見她喝一口。
“涼了就沒效用了。”芳丹催促道,“趁現在還熱着又不燙嘴,趕緊喝了。”
崔南栀滿臉抗拒,芳丹斂起往日溫和的态度,一闆一眼道:“小娘子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傷得是夫人的心。夫人遠在宣州本來就要為小娘子日日懸心,若是知道娘子還要為一碗姜茶置氣……”
“停!”崔南栀捏着鼻子一飲而盡,“我喝完了,你别寫信跟阿娘告狀。”
舌根泛起熱辣澀意,崔南栀臉頰浮現兩抹暈紅:“怎麼我在宣州就不生病,到長安隻是吹了會兒風就受寒,可見是長安的風水不養人。”說着她又打了個噴嚏,腦袋埋到被褥裡,隻露出烏黑的發旋,悶聲悶氣,“至少不養我。”
熱姜茶和被褥還是起效果的,身上發出一層薄汗,隔天就不喊着鼻塞難受了。
原本說是從慈恩寺回來,就在長安城逛一逛,沒料到突如其來的大雨,灰溜溜地趕回家,路上都沒心思往外看。等到今日她神清氣爽地出門,才知曉長安城是什麼樣的存在,難怪阿耶阿娘提起從前都會不由自主露出那樣的笑意。
她離開長安時才剛記事不久,十幾年過去,原本就不多的記憶淡忘的差不多了。
何況當時她隻是一個身高才到大人們膝上的小女孩,上下馬車都得抱着,無論什麼在她眼裡都顯得格外高大。
而今她再跨過門檻,已經能自己決定去哪,下定了決心,連芳丹也無可奈何。
崔家小女郎的這份決心并沒有用在正途上,芳丹也沒想到鄭娘子養出來知書達理的女郎,竟然直奔平康坊去了。
她這樣秀麗的小娘子,貿貿然走在平康坊附近是很危險的。芳丹緊緊跟在身邊,橫眉冷目,惡狠狠瞪走那些目光不懷好意的人。
平康坊附近住着諸多權貴,又毗鄰東市,府上家丁的衣着打扮都比尋常百姓氣派許多。透過半掩半遮的大門,還能聽到裡面傳來一陣陣的喝彩叫好,伴随叮鈴哐啷銅錢相碰的撞擊聲。
芳丹見她探頭探腦的,大有要去一探究竟的意思,立即遏制這種念頭生根發芽:“裡面魚龍混雜,亂得很,不是小娘子能進的地方。”
“我知道。”崔南栀誠懇點頭。
芳丹有點意外,她還以為又要搬出夫人來壓一頭。
崔南栀接着道:“阿娘和我說,他們不随便讓女客進去,她以前也得扮男裝才能暢通無阻。”
芳丹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她還未想出該如何教育崔小娘子以後不要再“口出狂言”,雜亂的馬蹄聲先一步抵達,激起周遭塵土飛揚,兩邊行人紛紛避讓,唯恐沖撞到貴人的車駕。
崔南栀眼尖,路邊筐子裡坐了個在掰胡餅吃的小姑娘,兩三歲模樣,是被她阿耶背着的,現在阿耶不知去向,隻留下還不知危險将近的孩子。
那位置十分微妙,運氣好或許能和馬車堪堪擦過,運氣差點說不準馬蹄子都得從頭上踩過去。
“娘子?!”芳丹驚呼一聲,自家小娘子反其道而行之,朝着大路跑過去。
崔南栀一把抓住女童衣領,筐子骨碌碌滾到路面中央,被領頭的馬匹一腳踢飛。
她自己也被這股勁沖得摔倒,好在芳丹來得及時扶住她,才沒摔得狼狽。
“誰敢沖撞儀王車駕?!”家丁勒住缰繩,厲聲呵斥。
周圍靜得出奇,唯有崔南栀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毫不客氣地反駁:“長安是允許當街縱馬的嗎?”
家丁手握馬鞭,一向橫行慣了,敢開口的竟然是一位小女郎,更顯得沒面子。
他正要揮鞭給自己找回面子,就聽見身後的命令,讪讪地把鞭子收回去。
崔南栀隻能從車夫的話語中判斷出他主人是天潢貴胄,聞其名卻不見其人,但儀王已經将剛剛發生的事透過輕薄紗窗盡收眼底。
儀王風流成性,聽到外面是婉轉女聲,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掀起簾子了。
女郎瓷白面頰沾到些許灰塵,眸如點漆,熠熠生輝,蹙眉的模樣反而更給她添了幾分生動。
儀王貪看幾眼她的姿容,家丁請示了兩遍,儀王才揮揮手裝作十分大度的模樣:“罷了,本王趕着進宮呢,沒空跟她計較。”
儀王車駕行遠,衆人紛紛松了口氣,有好心人上前勸說崔南栀以後莫要這麼行事,得罪了儀王不是每次都能運氣好逃脫的。
小女孩的父親趕過來,一臉驚魂未定,不住地向崔南栀道謝:“我剛要去東市送貨,才把她放在攤子邊上托人照看,沒想到……”他差點要下跪行大禮,把崔南栀吓了一跳,“要不是姑娘好心,恐怕難逃一劫。”
崔南栀擺擺手表示不用在意,被這麼一鬧,衣裙髒了不說,臉上也沾了灰塵。她沒了閑逛的心思,隻想回去換幹淨衣裙。
芳丹在一邊碎碎念道:“剛才真是吓死人了,小娘子有沒有想過,若是行動遲緩些該如何?”
“要是遲了,被踢到的就不是竹筐,而是那個女童。”崔南栀也有點後怕,“我們來長安時候車夫還說,長安城裡馬車都不允許疾馳,儀王是什麼來頭竟然能無視律法。”
“天潢貴胄總是兩樣的,長安與宣州不同,遍地權貴,行差踏錯便要得罪不少人,小娘子今後還是多多自保。”芳丹說道。
清晖閣門口,常進寶等候已久,才看到姗姗來遲的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