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唔……皇叔?”崔南栀試探着叫了聲,“有點奇怪。”
天子問:“哪裡奇怪?”
“突然多了個長輩,不大習慣。”崔南栀眨了眨眼,笑意明媚,“除了家裡人,皇叔是我到長安後認識的第一個人。”
“昌樂公主不算嗎?”他問。
崔南栀想了想,道:“公主待我好,是因為公主認為我是太子妃的原因吧?但晉王殿下不像是這個緣由。”
她不熟悉人,但不是對人際關系一竅不通的深閨女郎,普通人尚且不會對陌生人這麼熱情,何況是人情更單薄的天潢貴胄。第一次見面就熟絡的模樣,有七八分是看在前些天的聖旨上。不然就會像她舅母陳夫人那樣,請帖都不會送來。
而晉王與她兩次相遇都隻是擦肩而過的路人,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說話做事都是出自本心。
天子欣然颔首:“你看得很透。”
遽然被誇獎,崔南栀一下雙頰生燙,剛剛故作老成的做派煙消雲散,露出羞澀赧然的少女情态。
崔南栀讪讪:“還以為皇叔會笑話我。”
還以為他聽到了她與太子半程對話,會笑她自不量力,或是斥她出言不當。他一個親王,把事情告發到陛下那邊,她肯定沒好果子吃。
“有自己的主見而不随波逐流,已經超越許多人。”
難怪人家是親王,比太子多吃了幾年米和鹽,心性被多打磨幾年,言行舉止不能比,客客氣氣的,比太子會說話多了,還很會發現她的優點。
這麼一對比,太子在她心裡印象更糟糕。
被人肯定的滋味很好,崔南栀已經把剛才和太子的不愉快忘得差不多了。同齡人的評價無足輕重,但是被一位穩重的長輩稱贊,忍不住叫人飄飄然。
崔南栀嘴上謙虛,面上已經是克制不住的雀躍神情,藏不住半點心事。
風吹竹林簌簌,隔了兩道牆,一并傳來模糊的喝彩聲。
崔南栀仰頭望去,不知道他們在為何事歡呼:“他們在做什麼?”
“在打馬球。”天子解釋道。
長安貴族間很流行馬球運動,年輕人多的場合,少不得來幾局馬球賽。
她聽舅母說出降的宜春郡主就愛打馬球,公主寵愛她,給她建了個馬球場。
宣州沒什麼人打馬球,崔南栀隻見過一兩回,也就是在一塊空地上騎馬揮杆、連個球都打不中的半吊子遊戲。
“我可以看看嗎?”崔南栀明面上在征求意見,實際眼神早就飄忽到牆的另一側去了。
天子點點頭,崔南栀拎起裙子用披帛挽上系個結,躍躍欲試踩上牆角的假山。
誰都沒料到宣州來的崔小娘子如此豪放,一截腳腕白得晃神,天子都呆怔片刻,迅速地轉過身,低聲喝道:“常進寶!”
常進寶咋舌,心想崔小娘子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一邊提防她踩空一邊提醒:“崔娘子您慢一點兒。”
假山崎岖,她穿着絲履行動不能自如,常進寶又要仔細扶着不讓她摔倒,又怕手沒放對位置冒犯到崔娘子,額上汗水比她一個爬高的人都多。
登上假山,越過牆頭能看到稍遠處的風景。
馬球場果然很氣派,四面八方的旗幟飛揚,時機湊巧,她剛上來就看到有人揮杆打進一球,周圍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是進球了嗎?”底下傳來問詢聲。
“進了。”崔南栀呀了一聲,“還是個小娘子。”
剛剛揮杆進球的女郎拉着缰繩轉過身來,英姿飒爽,球杆分量不輕,她擺弄起來卻輕松自如。
崔南栀目不轉睛地盯着球場上的身影,絲毫沒有注意到,晉王也在看她。
崔小娘子眼睛閃閃發亮,一眨不眨,視線緊緊跟随那位球技甚佳的女郎,脖頸被曬出一層薄薄細汗也顧不上擦。
不然怎麼說長安是個人人都想去的地方呢,她如果一直住在宣州,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這樣的場景。
崔南栀感慨着,戀戀不舍地從假山上爬下來,還止不住地回頭張望。要不是常進寶眼疾手快,非得磕着碰着不可。
天子對馬球已經司空見慣,他也是打馬球的好手,登基多年反而找不到什麼人能再與他痛痛快快賽一場,空有一身馬球技藝卻無處施展。
不過眼前似乎有個現成的人選,崔南栀對馬球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天子思忖片刻決定主動探探口風:“真有這麼好看?”
崔南栀點頭:“好看!”
年輕的女郎臉頰曬得紅撲撲的,笑容明媚粲然如朝霞。
他心裡好像也有一根久未觸動的弦被撥動了,陷入生機盎然的春光。
“你想打嗎?”
崔南栀還沒反應過來:“是……打馬球嗎?”她慌忙擺手,“我不會打,我都沒摸過杆子。”
“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天子主動提出。
小女郎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又轉,似是在确認此言真實性。她忸怩半晌,說道:“晉王殿下不嫌棄我蠢笨的話……”
狡黠的崔小娘子連這時候也要留個餘地,生怕她學不好會被晉王奚落。畢竟看是一回事,親自上手又是另一回事。
天子泰安自若:“我自然是把握才會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