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飯時間,陳正和秦海心還沒回來。
原本定在十二點吃的午宴,最後隻剩下陳若禮和宋煙希面對面坐着,長桌兩側空蕩蕩的,隻有桌上擺着一盤盤精緻美味的菜肴,海鮮蔬菜,葷素搭配,極為豐盛。
陳若禮吃飯時動作斯文優雅,他默不作聲,宋煙希也沒說話。
整個午宴安靜的有些詭異。
宋煙希看着這一桌過分豐盛的菜肴,無從下手。
她其實沒什麼食欲,耐着性子吃了兩口,她還是放下手中的筷子,局促地問他:“你爸媽還不回來嗎?”
陳若禮輕掃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他們一時半會回不來了。”
一想到此刻他們趕往的地方,陳若禮就勾起不易察覺的笑。
估計在得知真相後,他們的臉色一定很好看。
他面無表情地将牛排切成塊,一條條擺放整齊,用叉子叉着牛肉塞進嘴裡。
他連咀嚼的動作都很緩慢,低斂眉梢,慢條斯理地拿着餐刀切牛排,兩個腮幫子微微鼓起,似乎真在認真吃飯。
宋煙希卻怎麼都坐立不安。
她其實根本沒胃口,尤其是在這種陌生的環境,整座宅院都是歐式的複古白,大理石地面光潔明亮,旋木樓梯優雅高級,卻讓她感覺莫名的壓抑。
保姆們沒有上桌的權利,自然都守在旁邊。
她們紛紛恭敬地低着頭,也不敢多看,默不作聲。
宋煙希很不習慣這樣的用餐方式,好像做什麼事都有人盯着,怪怪的。
她望向陳若禮,卻隻從他毫無波瀾的臉上看到麻木與遲鈍,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這頓飯吃得味同嚼蠟。
好在用餐結束後,保姆們收拾完餐桌和碗筷,就主動離開了,留下宋煙希和陳若禮獨自呆在客廳。
保姆們一走,整個客廳顯得更加安靜。
角落裡的玻璃桌上放着台黑膠機,播放着舒緩的音樂,讓人不覺間有些綿綿困意。
宋煙希悄悄拉了拉陳若禮的衣袖,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她們的眼神好像,就是……”
她在努力找詞形容,但陳若禮好像懂她想表達什麼。
“你是指那些保姆嗎?”他的臉上又浮現出她看不懂的表情,他饒有興緻地盯着宋煙希看,眼裡泛着不知名的光芒,慢悠悠說,“她們都是來監視我的。”
“監視?”
宋煙希再次被他的用詞給震驚到。
陳若禮淡然點頭,就像在說吃飯一樣平靜。
“為什麼要監視你?”宋煙希問道,“難道怕你溜出去玩嗎?”
這是她僅能想到的理由。
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玩樂,貪玩不是過錯。
可總有些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安靜的,像囚禁在牢籠裡的寵物般乖巧聽話。
陳若禮卻搖了搖頭,否定了她的猜想:“我不喜歡出門。”
“那是為什麼?”宋煙希更不解了。
陳若禮原本想繞開這個話題的,見宋煙希露出認真探究的表情,忽然又輕輕笑了下,眼裡閃過一縷亮光。
他問:“你真的想知道?”
宋煙希點了點頭。
于是他朝她勾了勾手指:“那你跟我來。”
宋煙希就跟着他到了陽台,陳若禮忽然笑了:“謝謝你,宋煙希。”
他頗為客氣地跟她道謝,卻讓宋煙希有些摸不着頭腦:“謝我什麼?”
陳若禮卻沒有回答她,而是走到了陽台邊緣,背靠着大理石圍欄。
他的笑容有些詭異,指着欄杆外的空氣說:“宋煙希,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嗎,那你接下來可要認真看,千萬别眨眼。”
說着,他做出了個噓的手指。
輕輕将手指放在了嘴邊,而後逐漸往上移,比着眼睛的位置。
他的聲音帶着無邊的魅惑,眼尾卻泛着森森寒意,透着股莫名詭異又邪惡的光,讓宋煙希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
下一秒,他忽然仰着頭向後倒去。
砰的一聲掉了下去。
宋煙希頓時愣住了。
等她匆忙趕過去時,隻看見躺在樓下草坪上的陳若禮。
鮮紅的血從他後腦勺流了出來,染濕了青草地。
他卻嘴角挂着笑,目光始終聚集在她臉上,似乎在欣賞她此刻的表情。
宋煙希瞳孔驟縮,張着嘴發不出聲。
-
陳正和秦海心趕到郊區時,原本圍觀的人已經散去,隻有零丁幾個修路工人還在加班加點幹活,用鏟子摻着沙石鋪路。
濕漉漉的馬路上布滿水泥,踩下去能清晰地拓出鞋印子。
那名傷者已經被送往醫院搶救,目前暫無生命危險,倒是聽說他好像精神出了點問題,情緒不太穩定,嘴裡不停地哭喊着“饒了我吧”。
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
也不知道他究竟得罪了什麼人。
秦海心的眉頭微蹙,擰着手帕捂住嘴鼻。
這裡充斥着刺鼻的水泥味道,還夾雜着血腥味,惡臭難聞。
她湊到陳正耳邊問:“你覺得這事是他幹的嗎?”
陳正的眉毛也擰成八字。
他沒出聲,但從口袋裡摸了根煙,點燃打火機,猛地吸了一口。
“我覺得不是。”
良久,他才回道。
他們的兒子已經開始逐漸轉好,他最近的行為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而且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控之下,他怎麼可能瞞過他們,在他們眼皮底下做出這種事呢。
陳正覺得邏輯對不上。
秦海心卻不管什麼邏輯條理,她隻是本能地信任他們的兒子。
陳若禮最近很乖巧,他每天都按時上課吃飯,連老師們都誇獎他,這是與之前極為不同的。
加上他已經開始結交朋友,還把宋煙希帶回了家,他的變化實在是太大,大到他們已經快忘了他原本的模樣。
可秦海心還是相信,他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況且他和老劉也沒有産生什麼恩怨。
“那你覺得是誰?”秦海心又問。
陳正絞盡腦汁思索着,他也想不出來,隻能搖頭。
警方沒有公開信息,但陳正心裡清楚。
那個被丢棄在水泥地裡,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的男人正是老劉。
他也是剛剛接到的消息,說昨晚老劉被人毒打了一頓,差點死在郊外,這才和秦海心匆匆趕過來看看。
現場已經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線索。
警察勘測過,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痕迹,調查一番後毫無線索,隻能把老劉的遭遇歸結為與人結怨。對方也許早就記恨他,所以找了人報複他。
畢竟老劉這些年混的圈子極亂,确實容易與人結下梁子。
總歸沒出人命,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此時,被毆打的老劉正躺在醫院裡,精神錯亂,記憶颠倒,根本問不出有用信息。
隻知道他受到精神上的折磨,遠大于□□的折磨。
他得罪的定是個可怕的人。
陳正趕到醫院的時候,老劉的妻子正守在病床前,面容憔悴的婦人拉着小孩的手,嘴唇發白,頭發零散,面無表情地看着床上快成植物人的老劉。
陳氏夫妻特意對他們慰問了一番,将帶來的水果籃放在桌上。
可他妻子卻冷眼看着他們,并不領情。
“是你們幹的好事吧?怎麼還有臉來。”
婦人冷笑一聲,将手中的水果刀狠狠一削,掃了他們一眼。
滿是風霜的臉上細紋縱橫,顯出幾分老态,與秦海心光潔柔嫩的臉蛋形成鮮明對比。
她身着褐色條紋T恤,額前的碎發毛躁的翹起,唯有那雙眼睛帶着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
“這裡不歡迎你們,出去。”
“大嫂,這你就錯怪我們了。”秦海心連忙出來打圓場,挽過她的手臂,試圖安撫她的情緒,“老劉在我們陳家做事多年,關系一直很好,我們都很感激他,怎麼可能是我們做的?”
“不是你們把他辭退,導緻他丢了飯碗的?”
婦人冷漠地甩開她的手,并不領情,“要不是他急着找關系,想讓人向你們求情通融,不然怎麼會半夜被人騙出去毒打一頓。”
說着,婦人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眼睛通紅。
昨晚的情形曆曆在目。
她還清楚記得,老劉告訴她自己丢了工作後,惆怅地坐在沙發上點煙。
他說上有老下有小的,眼見快奔五的人了,以後找工作愈發艱難,愁得他頭發都冒白了幾根。
思來想去,他還是想找人向陳家求情。
讓他們别辭退自己,他以後可以更賣力地幹活,工資少點都沒事。
可陳氏夫妻冷漠拒絕:“我家小若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