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禮被送進市附屬醫院的那刻。
宋煙希剛好坐上了程永晨來接她的車。
程永晨怎麼都沒想到宋煙希會主動聯系他,當看見她發來的消息:“程哥,能來接我一下嗎?”
定位地址在鳳凰路櫻花公館附近,他二話不說就開着車來了。
來的路上,他還在想是不是那小孩發揮作用,替他說了什麼好話。
結果看見臉色蒼白的宋煙希後,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第一次見宋煙希露出這樣的表情。
像丢了魂般,面頰毫無血色,雙唇咬得發白,捂着胸口蹲在路邊。
見狀,程永晨快步走過去,撈起她的身子,問道:“怎麼了?”
她隻是無力地攀附在他手臂上,柔弱如水中藤蔓,輕輕拽着他的衣袖,似是無助地喊了他一聲:“程哥。”
眼下,也隻有程永晨能給她某種安全感。
程永晨心下一顫,低頭柔聲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她卻隻是搖頭不說話。
程永晨見她情緒不對,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躁動不安的情緒,将她扶上副駕駛的座位。
他打量着她,看起來她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吓。
見她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難受地攥着腿上的裙擺,程永晨的眉頭不自覺擰起,貼心地給她開了窗。
窗戶一開,車廂内的悶熱散去,宋煙希的狀況才好些。
隻是她坐着也不說話,沉默地發呆,目光虛浮地望向窗外。
“老毛病又犯了?”
宋煙希點了點頭。
“要去醫院嗎?”他又問。
宋煙希果斷搖頭:“不用,小問題不礙事。”
程永晨知道她心髒不太好,受不得刺激。
以前宋煙希就不被允許劇烈運動,程永晨好幾次想約她去體育館,她也隻敢偷偷遊泳,打球是萬萬不行的。
也不知道她剛剛經曆了什麼,受了什麼刺激,才會讓她産生如此大的反應。
在他印象裡,宋煙希有過類似情況的次數,不超過五次。
程永晨猜着她今天的做客不是很愉快。
他沒有多問,而是伸手替她系好安全帶,将車輛調轉方向往市中心開去。
一路上,宋煙希安靜地坐在副駕上,雙手攥着斜挎包的皮帶,望着窗外沉默。
程永晨見她心情不好,打開了車載音樂,放起了悠揚舒緩的鋼琴曲。
他其實平時聽說唱較多,偶爾聽搖滾。
但為了迎合宋煙希的喜好,他特意向甯甯要了宋煙希的音樂平台賬号,仔細搜羅了一晚上,連夜下載了幾百首歌曲到車載音響裡。
看起來,宋煙希還是更喜歡聽純音樂。
但是她好像沒什麼反應,臉色倒是好看許多。
程永晨原本想借着音樂打開話題的,接過扭頭瞥了眼宋煙希,卻見她木讷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麼。于是默默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還把音樂聲調響了些。
宋煙希還沉浸在剛剛那一幕中沒緩過神來。
她着實被陳若禮吓到了。
她在想,他這種偏激行為,究竟是為了向她證明什麼。
為了證明他是個瘋子嗎?
可墜落的那一刻,他笑得那麼開心,笑得那麼淡定,笑得那麼無足輕重。
就像把俄羅斯左輪抵在太陽穴,用命來當賭注時,她緊張的要命,他卻輕飄飄望向她,問:“宋煙希,你敢不敢賭?”
他真是個瘋小孩。
有病。
第一次認識他時,宋煙希就覺得他腦子有病。
誰會主動跟她說自己名字,并表示他擁有陳若禮的記憶,還做出了跟陳若禮無比類似的行為,說着一些故作成熟的話。
他不像個正常人。
他本來就不是。
直到現在,宋煙希還沒找到他和陳若禮擁有某種緊密關聯的原因。
但不管怎樣,他一定不是陳若禮。
宋煙希憑直覺認為,她今天也許才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陳若禮。
這也是她和他認識半個月來,頭一回認真審視他這個人,包括他那些不可思議的行為,和匪夷所思的言語。
起初,她隻是覺得他是個喜歡裝逼的小孩。
他彬彬有禮,雖然喜歡故作高深,至少沒有太冒犯,相處十分愉快,不自覺與她拉近了距離。
可現在,宋煙希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警惕心太差了。
她怎麼能随便相信一個陌生小孩,而且還主動說喜歡自己的小孩。
她被他單純無辜的面容欺騙了。
可實際上,她并不了解他。
迄今為止,她甚至連他的喜好都不清楚。
她隻知道他與尋常的小孩不同,不喜歡玩遊戲,不喜歡看動漫,也不喜歡被她當作小朋友看待,喜歡讓宋煙希直呼其名。
他愛好的東西太過高端。
高端到她都看不懂。
或許,他真的并非表面那麼簡單。
他身上有太多複雜的東西,尤其是當他說出那些不符合年齡的話語,當他說自己被保姆們監視時,她就覺得倍感怪異。
究竟是怎樣的家庭,才會讓他如此沒安全感。
他又經曆了什麼,才會讓他用“監視”一詞形容。
原本隻是浮于表面的問題,宋煙希此刻迫切想要深入探究。
她想了解更多,想要找尋這些怪異感的來源。
可她根本就沒獲取到他的信任。
他總是在向她主動靠近,可當宋煙希問他一些事時,他卻總是避重就輕忽略過去,完全沒有讓她探究的餘地。
所以,他接近她究竟有什麼目的呢?
她身上究竟有什麼可圖的。
宋煙希想不明白。
她深深吸了口氣,窗外透着涼風的空氣納入胸腔,短暫驅散了她胸中郁結悶熱,冗雜繁複的思緒瞬間飄散。
可此時,她又不自覺擔心起陳若禮的安危來。
尤其是看見那一大灘血迹,鮮紅刺目,看見他倒在血泊裡微笑。
直到現在,她腦海中還在不停回放着他墜落的那一幕。
他的身子輕飄飄的,如風中落葉般單薄,輕盈。
卻在落地的一瞬間,發出砰然巨響。
心髒驟然彈起。
思緒戛然而止。
她的心髒又開始抽痛,那種如針紮般的刺痛,牽動着她紊亂的神經,血管仿佛要爆裂,讓她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流那麼多血,會死嗎?
一想到如此年輕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殒,她瞬間有些慌亂。
她很想問問看,陳若禮現在到底什麼情況了。
他有沒有出事?嚴不嚴重?
可點開秦海心的聯系方式,又想起自己隻是個外人,他們沒空搭理她。
陳家人似乎并不願讓外人過多的參與他們的家事。
更何況,她隻是和陳若禮認識半個月的朋友。
說朋友都算不上,也僅僅是認識。
“希希,到了。”程永晨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宋煙希遲鈍地轉過頭來,擠出一抹勉強的笑容:“謝謝。”
程永晨正給她拉開車門,聞言動作一頓。
随後不經意地朝她笑了笑:“别這麼客氣。”
這家咖啡館位于長梧古鎮後院外圍,兩側都是美食街,隻有這家咖啡館位于兩條街交彙處的十字路口,門口栽了棵櫻花樹,還擺放着盛開着薔薇花的盆栽,很有格調。
宋煙希無比熟悉這條街道,她以前來過。
倒是這家咖啡館從來沒見過,應該是新開的吧。
宋煙希跟着程永晨走進咖啡館。
迎面而來的服務員打量了兩人一眼,将他們領到雙人桌區域,遞上一份菜單。
程永晨拿着菜單點了兩杯咖啡。
他知道宋煙希的口味,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先詢問了她的意見。
宋煙希還在走神。
她沒仔細聽他說什麼,隻是愣愣點頭。
程永晨見狀,低聲歎氣:“希希,你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的。”
他的眼神真摯,試圖用以前的情誼勾起她的回憶,想喚醒曾經追在他屁股後叫哥的那個鄰家妹妹。
掌心傳來炙熱的溫度,如他眼神般灼燒着周圍的寂靜。
可宋煙希還是略顯尴尬地縮回了手。
程永晨如此明顯的動作,讓宋煙希有些意外的同時,還覺得分外别扭。
縱使他們以前關系很熟,可現在已經不同往日。
“其實也沒什麼……”宋煙希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就是今天遇到了點不開心的事。”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就像剛剛處于驚慌之際,點開微信的第一秒,她竟然不是想着甯甯,也不是找蘇明香,而是找上了程永晨。
或許這種事跟誰說都不合适,但是如果是他的話,應該會十分理解吧。
宋煙希有這種感覺。
可當她擡頭看向他時,卻發現他也正靜靜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繼續說。
突如其來的,那種想要傾訴的欲望瞬間消散。
她想起程永晨那個模糊的頭像。
想起他之前關于學姐的傳言。
也是,他們都不是小孩了,各有各的生活,不必要因為某些個人問題叨擾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