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映竹眼底隐暗的深邃與說辭中不着風的不迫,都隐示着毫無婉拒餘地。
姜念面上保持着清淺的笑,與他視線相交片刻,随而從對峙的立場上稍退了一步。
“承蒙閣下美意,念敬謝不敏。”
蕭映竹眼底情緒漸深,勾着唇轉而随意道。
“皆為同盟,自是分内之事。”
”姜小姐,請。”
停滞在道上的馬車再次行駛,姜念将窗旁的車簾放下,輕輕歎了口氣。
雖然昨天他也主動提出去藥肆,不過那是為了查看藥肆營銷情況和策略才去的,今日她是要與鐵匠對賬,蕭映竹又為何會提議同去?
窗邊街邊的景色漸漸後退,身後的馬車不遠不近的跟随着,行駛的車夫面容不甚清晰。
姜念側眸看了眼後面正垂着暗色車帷遮住廂内的馬車,内心微沉複雜,最終斂起了思緒。
一路到鐵匠鋪前,她讓車夫在不遠處的巷子拐角處等,下了車後便在街邊等着随後的馬車而來。
不知是什麼緣故,鐵匠鋪附近寥寥落落。
鋪子内的熔爐溫度高,負責她用具的趙鐵匠正在鐵砧上敲敲打打,見姜念到來,隻擡頭看了一眼,繼續愛答不理地敲打手中的工具。
蕭映竹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姜念的身旁,掀起眼望鋪子内一掃,視線落到她身上。
感受到他似有實質的視線,姜念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擡眼回視,語調溫軟而靜。
“我在他這邊定制了一批用具,因價格沒談攏而來,會稍費時,若是閣下之後有事,不妨先行告辭?”
兩人視線相觸,他視線漆黑如墨,姜念難以辨析其眼底的細微情緒。
蕭映竹像是不打算對姜念的說辭做出回應,隻一掀眼皮示意她看向身後。
趙工匠此時已經做完了工,正往門口這兒走來。
從姜府到鐵匠鋪需要花一個時辰,從末時出行到梁都城的城門口已是申時。
季夏的下午不如午時那般炎熱,此時已經有徐徐涼風從街邊吹散而來,鐵匠鋪裡溫度高,隻有鋪子外的涼棚适合交談。
桌旁的四張木凳還帶着點兒午時熾陽的餘溫,姜念走到涼棚下拉出木凳,毫不在意地坐下,将手中從府裡帶來的制作清單攤在桌前。
她看着趙鐵匠在桌前站定,而後彎下腰拉出木凳,坐到了她的對面。
見他沒有直接開口的意思,目光還在自己臉上打量,姜念随即開門見山。
“趙師傅,先前我家丫鬟拿着定制的圖紙交于你做,可前後所談好的應付銀兩有偏差,所以我來這兒找你對賬。”
她指尖稍在圖紙上點了點,看向對方迫為壓力的視線從容不迫,絲毫未如其他嬌生慣養大戶小姐的膽怯。
“這張紙上已經把每個用具最開始談好的價格都對應的标上了,而師傅在動工前就已經知曉了這些标價,為何會突然出爾反爾?”
“商人在市場上最因講誠信,而我深知鐵匠這一業中,最注重的便是精益求精和對工藝的尊重,可師傅你這樣的做法,倒是違背了這一原則。”
“既會失去與買主的誠信,在情況嚴重還會自砸招牌。”
“請問趙師傅,做出這樣不利己的事兒——莫名更改之前談好的價格,是有什麼隐情所在嗎?”
因為摸不清趙鐵匠的想法,姜念沒有做出其他保證,停下了問話,擡眼不留痕迹地觀察着趙鐵匠的神情。
一旁從一開始隻打算觀察姜念,而不參與其中商談的蕭映竹随意地往涼棚的木頭架子上一靠,略微垂着眼,視線輕輕落在了姜念的側臉上,聽着姜念與趙鐵匠分析的頭頭是道,眼底增了分興緻。
趙鐵匠長得蠻橫,身高體壯,大刀闊斧的氣場常讓買主感到壓力,他見慣了許多怯儒不敢與他對視畏畏縮縮的人,也見過許多嬌生慣養的小姐因他的相貌而膽怯,卻從未見到像姜念這樣的人。
明明隻是個小姑娘,可見到他卻絲毫不畏縮膽怯,甚至還能坐在他面前商談時講的條理分明,眼底所及的全是自信與坦誠。
先前也有臨時變更價格之事,但那些人遇到突發事情,第一反應是質疑與焦躁憤慨,更不會像這小姑娘能坐下不急不躁的分明是非。
趙鐵匠凝視了姜念一會,見她神情未有變動,仍在靜靜的等他回話,絲毫沒有心急的樣子,便朗聲大笑了起來。
“你這小娘子倒是個伶俐的。”
“老夫我在梁都城的這間鋪子幹活了幾十年,見過這間鋪子的名聲逐漸變大,也見過形形色色來老夫這找老夫幫忙和與老夫做生意買賣的人,這間鋪子記下了不少往事,而你這般年紀輕輕卻說辭老成的,我是頭一次見到。”
他從桌上拿起那張紙,仔仔細細的将清單從頭看到尾,最終放回了桌上。
“你算的不錯,本該價錢是這樣的。”
“但是。”他指了指列出單子上的其中一個用具。
“想要做這個,那所用的青銅就特别特殊,要從别處遠運過來。”
“梁都城的郊外都是山,山路崎岖而不好走,季夏時節又頻繁下雨,山上的土酥松,一下雨就容易發生塌陷,讓人力送過來特别不容易,運氣不好材料丢了不說,還會賠上馬和人命。”
“因而定價就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