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怨陛下嗎?”
蕭映竹垂下眼望了霜華片刻,随即開了口,語氣無波無瀾。
“郡主為何這樣問?”
霜華輕輕屏住了息,神情裡沒了剛才的彷徨。
“陛下他...一直愧疚着那件事,我勸說不過他,隻能來找你。”
“東瀾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但。”
她擡起眼看向蕭映竹那深若寒潭的眼。
“我總覺得有些事快要發生,這些時候應要好好道明才行。”
蕭映竹已經與她很久沒有交流過了,上次交流還是在那場戰役之前。
現在的她完全看不透蕭映竹在想什麼,但無論對方會給她怎麼樣的評價,無知也好,多事也罷,她隻覺得必須要把這件事跟蕭映竹講。
面前的人站着不動,他像是在沉思着什麼,又好像是僅看了她一眼,她的感官對時間流逝的幀數似是不斷的擴大,直到聽到他輕輕的落了一句。
“無妨,郡主即有此意,若無他事相留,某就此告辭。”
連續想了好些陣子的問題,等待已久的答複現在入了耳中,可霜華卻一點兒也不覺得輕松。
見着蕭映竹疏離而分寸的态度,雖不如對他人那般有難掩的戾,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與蕭映竹的關系确實是回不到曾同窗的當初。
好在她向來知分寸,立即便明晰了自己在蕭映竹這兒的定位。
收了心後,霜華對蕭映竹的态度也就變成了平常對他人那般清離矜持的模樣,不再像剛才那般焦切,隻颔首冷淡應道:“既如此,蕭國公請自便。”
瞥見她漸漸露出寒霜般的神情,蕭映竹沒有多言,淡漠的朝她略一示意,随即轉身去了芙蓉池。
昌德帝看花的位置與剛才毫無變動。
池中花白瓣蕊紅,葉綠如一綴。
聽到身後未斂起的腳步聲,昌德帝偏開了望向池中的視線。
蕭映竹從柳林中穿過,談話的調子一如初時冷而散漫。
“陛下。”
四周寂靜,侍衛們隐在匿處,将池與宴的這兩邊界限分隔開。
貴族們心中也知曉昌德帝慣常的喜好,都心照不宣的不去靠近。
昌德帝微一颔首:“愛卿此次歸來,是有何事相報?”
樹上林間鳥鳴,前邊的池水琉璃千頃,蕭映竹視線一掠過芙蓉池,輕淡的回:
“事關談及朝廷之事,陛下芙蓉池畔之選,是懷舊之情使然,又或是隻純粹出于聖意所喜?”
昌德帝嚴而肅的視線落在蕭映竹的身上,眼中思緒難辨其沉。
“愛卿這般問話,莫非已有定見?”
蕭映竹垂着眼目光落及扇後那一吊墜上,從昌德帝的回複中應證了自己的所想,斂起眼底思緒,輕應了一聲,擡起的眼帶着些淡淡的邃。
“戰事日緊,陛下是否已有定奪?”
“微臣尊陛下之命,赴屏州承辦事務,于某處得聞一理。”
“其言與臣理念相合。”
觸及昌德帝似正順着他欲往下聽的目光,蕭映竹将姜念的原話稍作修改,繼而道。
“宮阙之高與黎庶之低,實為一體。”
“自此,臣思以己度人,慮及天下。而并非是偏于軍旅或黎庶,應當權衡兩端,以謀萬全。”
手中墨扇的吊墜越過袖擺,琤瑽細響,蕭映竹将話就此截止,站于芙蓉池一側,靜待昌德帝的回複。
對面的聖上似是因他的話思及過往,稍沉片刻,面上并無異色,神情稍顯柔和。
“愛卿與朕之友共識,昔日彼言如今尚能在芙蓉池旁複聞,朕甚是懷念。”
“......。”
未料及昌德帝會這般回複,蕭映竹罕見的稍默片刻,目光緩慢落向粼粼波光的池水。
“先父也這樣說過?”
昌德帝朝蕭映竹投及一眼,目光複而落到那池中花上。
“先前朕未正宸極時,曾與先國公此地共論國事。”
“而今日愛卿之見,與他如出一轍。”
來京城所尋究的目的此時因昌德帝明确的回複落下了幕,蕭映竹想起方才霜華勸解的話。
朝廷上人人都認為他與昌德帝關系如刻裂一般深,難以勸解。可偏偏清平郡主能窺其意。
而清平郡主這次特地相邀與他赴宴,除去問詢當年之事以外,這也是她另外一個目的——
彌補他與昌德帝之間的間隙。
想到自己因傳聞與為人愈發深不可測,卻因近身之人的了了幾句話而稍改了些念頭,蕭映竹眼底的思緒淡了些。
從沉江鏖戰到至今,若不是心底已有放下的預兆,如今他也不會僅因姜念的這些話而隻身前往京城,還能平靜地聽清平郡主似勸解的話,再與昌德帝詳談。
遠處的宴會即畢,蕭映竹知道了昌德帝對民衆的想法與他如初一緻,也便收起了先前面對昌德帝時的冷戾之意,不再繼續潛察辨析昌德帝目前正穩坐的皇位可否與父親所做出的功勞相稱,即轉身告辭。
走出柳林後不久,在一處宮門外便遇到了一直等着他的秦覽。
秦覽吊兒郎當地坐在馬車上,朝他揮了揮手。
“就知道你往這兒走,猜我這次給你帶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