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稻妻近來魔物肆虐,是地脈靈氣乍洩的緣故?”
“正是。”
社奉行中的房屋與稻妻普通房屋相比,窗戶多且大,取亮堂之意。屋内多屏風,要談話時若是日頭過于刺眼,便在窗邊拉起屏風,談話結束再将屏風收起,便捷又風雅。
此時一線稀薄的日光擦着屏風頂端一躍而下,勾勒出塵埃漫遊的軌迹,順便浸潤青年的右半張側臉,沾濕他水藍色的鬓發,神裡绫人一半籠在昏暗裡,一半亮晶晶得好似馬上要羽化飛仙。
散兵低斂眉目,沉思道:“難道是兇獸出逃,破壞了地脈,才導緻……”如果真是這樣,要修補地脈隻能将帝厭重新鎮壓。
“不,帝厭并沒有破壞地脈。”年輕的神裡家家主不緊不慢,微笑着道出一個更加棘手的事實,“是薙光。”
薙光?
薙光是雷電家祖傳靈寶,上有神息,能育一方水土。這點散兵是知道的。可僅僅因為缺了薙光,地脈就脆弱至此?
散兵掀起眼睑,“薙光?”他不解地眨了下眼,神色略微困惑,仿佛真的不知道薙刀已不在稻妻,“薙光一把武器,如何毀壞地脈?難不成它成了精?”
神裡绫人仍舊挂着一成不變的笑:“少主說笑。自将軍大人與宮司大人殒命後,薙光便不知所蹤。缺少了神器和雷電之力鎮壓的地脈,不僅關不住帝厭,甚至連普通的魔物也控制不住。”
“不知所蹤?”散兵将這四個字在口中細細嚼了一遍,嗤然一笑,“當年我走之時并沒有帶走薙光,社奉行大人應該也知曉,如今東西丢了,又來問我作甚?”
“少主大人此言差矣,您身負雷電之力,薙光雖然一時遺失,可終究還是所屬于您。”神裡绫人将話鋒一轉,笑意猶如不出鞘的利劍,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湧動,“近些年來,魔物愈發猖獗,武士們皆是人類之軀,加之雷電五傳又蠢蠢欲動,外憂内患,三奉行不免左支右绌。”
“如此動蕩飄搖之際……”青年驟然收起溫和的假面,擡眸,“您猜,是誰先向稻妻伸出援手呢?”
散兵對上他的目光,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
窗外正風雨欲來。
稻妻夏季的天說變就變,明明早上晴空萬裡,這會兒又沉了臉,落下稀稀拉拉的雨點。
熒和宵宮平藏三人小跑着進了居酒屋。原本是熒和平藏約了飯,但他倆又在長野原煙花店待到了午飯時間,等到宵宮中午回店,拉她一起來嘗這家新開的居酒屋。三個人走到半路,天便開始掉雨滴,所幸兩家店相距較近,沒有被淋到。
他們進門的那一瞬間,身後的雨勢忽然傾盆,不過三個人都是樂天派,紛紛感慨起自己的好運氣,完全不思考吃完飯後如果雨不停該怎麼回去這個問題,美滋滋地落了座。
店雖然是新開的,但上座率很高,幾乎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隻有熒他們隔壁桌的客人是單獨來的。店家上菜也很快,不多時,碟碗便堆滿了小桌,鳥蛋燒、绯櫻餅、天婦羅、各味壽司和飯團等等,應有盡有。宵宮和平藏二人是土生土長的稻妻人,都評價這家店的味道上佳。熒一個好養活的外鄉人更是吃什麼都覺得鮮掉了舌頭。
等到他們都吃得差不多後,熒根據散兵平日清淡的口味,給他點了份金槍魚壽司和若竹煮,想了想,又加了份蒲燒鳗肉來下酒。
店裡的侍者個個忙得快要飛起,她就親自去前台問店家要了打包的餐盒,回來路過隔壁桌時,那個獨占一桌的客人突然叫住她:“小姑娘。”
“您叫我?”熒回頭,仔細一瞧,這才發現那人身穿狩衣。
在稻妻,隻有貴族才能穿狩衣,可這人的狩衣邋裡邋遢破破爛爛,叫人捉摸不透他的身份究竟是高是低。
“對,就是叫你。”男人像隻蝦似的縮着脖子,沖她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過來過來。”
熒踟蹰一秒,覺得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共場所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于是小心翼翼上前兩步:“是有什麼事嗎?”
“噢,倒是沒什麼大事。”男人語氣平平,甚至還歇了口氣,停頓良久,才繼續語不驚死人不休,“就是我看你面相,似有短折之意啊。”
熒:啥?
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人所說的短折是哪兩個字,可旁邊早就注意到動靜的鹿野原平藏馬上不樂意了:“嘿,你這人怎麼上來就咒人短命啊?”
“我可是陰陽師,冒着洩露天命的危險告訴你們這個事實,怎麼能是咒她呢?”男人憤憤不平。
宵宮探出頭來:“陰陽師?”她立刻拉了拉平藏的胳膊,搖頭道,“陰陽師說的話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做生意的人大多講究風水堪輿,相信這些很正常,而鹿野原平藏是不折不扣的公務員,對這種天命之說自然是不信的。
少年同心張了張嘴欲要反駁,卻被那自稱陰陽師的男人打斷:“嘿嘿,還是這位小姑娘識貨嘛。不過可惜了,今天我隻能給她——”指了指熒,“推命算運。”
“我?”熒歪歪頭,“為何?”
男人摸了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神神叨叨:“不為何,投緣而已。你隻說你信不信。若不信,我也不讨人嫌。”說着,從袖中摸出一個光滑的小龜殼,上面刻滿奇怪的符文。
熒看向她的兩位朋友:宵宮大而明亮的眼睛裡滿是鼓勵,迫切得就差替她點頭;平藏眉頭微蹙,眼睛盯着那龜殼,不知在思考什麼。
她把目光也轉到陰陽師手中的龜殼上,看了半天沒看懂那上面到底刻的什麼。
不過熒還是點了點頭:“我信的。多謝先生了。”
他說的不錯,原身的确快要死了。這人僅一眼就能看出來她的短折之相,想來也是有點本事的。至于算命這事兒是不是跟她前二十二年接受的科學教育有所沖突,熒表示,她都穿進書裡了,還講什麼科學啊!
這位陰陽師的性格跟他拖泥帶水的衣着完全不符,他很是利落地問了熒幾個生辰八字的問題,接着就搖起了那龜殼,一邊搖一邊還在空中掄圓圈。
平藏湊到熒耳邊:“你真的信?”
熒也沒法解釋說因為她可能真的快死了,隻好回答:“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咦?怪事……”陰陽師看着龜殼喃喃道。
熒心下一驚:“怎麼了?”
陰陽師說:“一開始的卦象的确是短折而死,但最後一卦蔔定之時,卻又推翻前面的定論。你的命數似乎被人影響了。”
欸?這難道是她能順利完成任務的意思?熒驚喜地追問:“那我是不是不用死了?”
陰陽師沉默地盯着卦象良久,半晌後又從袖口裡摸出幾根木簽來,似乎是用來蔔測兇吉的禦神簽,然後把簽子塞進了龜殼裡。
“小姑娘,來,”他把龜殼遞給熒,“你來搖一卦。”
“好的。”
心髒不知為何狂跳幾下,熒接過那個還泛着溫熱的龜殼,搖出一根簽,上面寫着“大兇”。
“大兇……”陰陽師長歎一聲,“看來天命終究還是殊途同歸,無法更改啊。”
熒的胸膛頓時壓上千斤重的大石,連呼吸都艱難無比:“您的意思是,我還是會在原本該死去的那個節點死去嗎?”
陰陽師搖頭道:“那倒不是。卦象說你原本的命劫消失了,但命數此消彼長,又生出另外一劫,也是兇險萬分,你仍會喪命。”
原本的命劫消失了?那不就是她完成任務了嘛!那剩下的跟她又有什麼關系啊!反正她隻要活過滅門就算完成任務,就可以回去了呀!等她回去了,後面的命劫交給原主就好了。
心情簡直像坐了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狂喜如潮水般将熒漫過,她一把拉過陰陽師的手,嘴角是壓制不住的笑容:“謝謝大師,真是太感謝您了!”
陰陽師:?
鹿野原平藏:?
長野原宵宮:?
大概是還沒見過被宣判了死亡還如此欣喜若狂的人,陰陽師臉上浮現出一種介于憐憫和驚恐之間的複雜神色,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我算出你命中缺火,恐怕會死于火中,平日裡還是多小心吧。”說完收起自己的裝備,搖搖晃晃地起身離開了。
宵宮和平藏小心翼翼地打量熒的臉色,發現她的喜悅沒有一絲僞作後,兩個人小聲地讨論起“熒是不是受打擊太大得了失心瘋”這個問題。
熒:喝喝,愚蠢的人類啊。
她完全不care,因為她現在開心得要命。
熒一直沉浸在潑天的興奮中,直到給散兵點的菜上了桌打包完,嘴角還是沒平複,但是宵宮和平藏看向她的目光可以稱得上是驚悚了,于是她隻好解釋說:“我真沒事。”
這倆人交換了個眼神,表情還是沒變,很擔憂。
熒夾出自己最真摯的嗓音:“真的,我發誓。”
宵宮又跟平藏交換了一個眼神,轉過頭來安慰她:“熒,其實陰陽師算的也不一定準的,你千萬别放在心……”
“你們在說什麼?”
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熒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收回咧開的一嘴白牙,就回身對上靛青色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