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站在他們桌旁，手裡提着一柄還瀝水的紙傘，垂眸看向他們。

他的衣角萦繞着雨汽，眉眼間有幾分淡淡的倦怠低落，可是當她面向他的時候，似乎是受了她的感染，他的嘴角也輕輕彎了彎，弧度溫柔到或許連他本人都沒察覺。

“剛剛有位陰陽師說我馬上會有好事呢。”熒換了種一般人更能接受的說法來分享喜悅。

宵宮和平藏一臉震驚，目瞪口呆。

不過有熒在的場合散兵一般懶得關注别人，所以他對熒的這番說辭毫無懷疑，點了點頭，問：“吃完了嗎？要不要回去。”

這個回去指的是回家，但散兵好像從來沒說過回家這個詞。

“好啊。”熒轉頭跟朋友告别，從四次元背包裡找出自己的傘，塞進宵宮手裡，“你們沒帶傘，先用我的吧。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散兵沖他們略一點頭，也是告别。

宵宮和平藏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沉默地目送二人撐着一把傘離開。那傘面上的白椿花被雨水澆濕，縱然是畫，也生出碾作花泥之感，不複先前無瑕了。

第二天下午，散兵從社奉行回到租住的小院，發現平日忙得神龍不見首尾的熒居然也在。她一改往常元氣滿滿的模樣，沒骨頭似的癱在窗邊小幾上，像隻被框在窗棂裡的躲懶的貓。

散兵上前幾步，來到窗邊栽種的永生櫻下。他在窗外，她在窗裡，一條櫻枝斜斜插在中間，柔風湧動，他就隔着一簇簇起伏的淺粉淡白仰頭望她。

“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他先發制人，不給她開口問他去了哪裡的機會。

不過今天熒似乎沒有心情關注他，蜜色的眼睛閃了閃，她坐直了身子，臉色有點兒苦惱，開口竟是問他能不能教她避火術。

“你想讓我教你避火術？别嫌難就行。”她想學，散兵自然應下，又順嘴問了一句，“怎麼忽然想學這個？”

“還不是因為宵宮！”熒用手肘支在窗框上，手掌托腮，氣哼哼地控訴，“她不讓我去她家了！”

散兵皺起眉頭，真情實感地困惑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天中午你們不是還在一起吃飯……怎麼今天就不讓你進她家門了？而且這跟你學避火術有什麼關系？”

“呃，”熒心虛地對了對手指，含糊其辭，試圖蒙混過去，“跟昨天吃飯時遇見的那個陰陽師有關系。”

“嗯？”散兵用鼻音應和一聲，等着下文，然而對面卻詭異地沉默了。

她越是支支吾吾不肯說具體原因，散兵就越是覺得不對勁。他歪歪頭，挑了下眉，雙手抱到胸前，好整以暇：“那陰陽師說的，不方便告訴我？”

熒騎虎難下，糾結半天，最終還是誠實道：“那陰陽師說我命中缺火，恐怕會死于火中，讓我小心點。”她可沒撒謊，隻是隐瞞了一部分。

陰陽師的一席話讓她不得不提前面對未來的那場别離。昨夜回來後，她仔細想過了此事，雖說在現代全家隻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但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值得她留戀的，這裡的空終歸不是她哥哥，若非要說這麼長時間來有什麼羁絆，也隻是舍不得散兵罷了……

系統說過，等任務完成，能答應她一個條件。這個條件不能讓她的哥哥死而複生，那能不能讓他随她回去呢？

再者說，他願不願意随她回去呢？

手心傳來冰涼的觸感，拉回熒翻飛的思緒，她擡眸，撞進沉郁的堇色裡。散兵壓低了眉眼，眸光似冷海暗湧，嗓音也淬了一層霜：“哪個陰陽師咒你？”

熒說：“我也不認識人家。再說了，這也不是咒我吧，萬一我原本真的該死于火中呢？”原著裡寫拂世派被屠後，兇手還放了一把火，那場大火把整個門派燒得七七八八，四舍五入原身也算是死于火中。

散兵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恍惚間給她一種被獵人鎖定的錯覺，良久後他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句式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卻很笃定。

熒被他拉着手，想跑又跑不掉，隻好别過眼：“嗯……”想了想，補充道，“之前夢裡夢到過……”以夢作為預示，對散兵來說應該更好接受。

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散兵的神色驟然多雲轉陰，眉頭攏得仿佛擰出水來。半晌後，他突然将塵響從她手腕上摘下，差點沒吓她一跳。恰逢一陣微風吹來，銀鈴铛和花葉都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我給你改改塵響，你喜歡什麼樣式的？”少年耷拉着眼睑，翻來覆去地看那隻仍有餘溫的手镯，指尖還在纖細的镯身上比劃，“是在中間鑲一顆骨珠，還是在開口處對稱着一邊嵌一顆？”

話題跳轉太快，熒跟不上他的節奏，隻撿了個最好奇的問題問道：“骨珠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嵌骨珠？”

“你要學避火術，而三首蛟的七寸骨正有避火的奇效，正好前些日子得了這玩意兒，我想，要是在塵響上嵌一顆骨珠，豈不是更保險？”散兵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從這個俯視的角度看過去，少年的五官靡麗至極。

熒動了動嘴角，剛想說其實不用這麼貴重的東西，反正她又不會真的死。

但是散兵并不給她張嘴的機會，他半開玩笑地催促道：“你到底喜歡哪種樣式？趁我還沒反悔趕緊定下來，否則我要舍不得了。”

熒打量他的神色，十二分的認真，要是再推辭恐怕會生氣，于是她接受了這份關心。她想了想他剛才說的那兩種樣式，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幹脆擺爛：“我感覺都差不多，怎樣方便就怎樣改吧。”

“我就知道。”散兵白了她一眼，不過沒什麼嫌棄，反而有些縱容，他盯着塵響，有些苦惱地抿了抿唇，“樣式……我再問問别人吧。”

熒驚奇：“你居然還有能跟你探讨手镯樣式的朋友？”

散兵莫名其妙：“這裡可是稻妻。”言下之意就是他在這裡多少還是有些老相識的。

“哦——”熒把這個簡單的字拐了好幾個彎，笑嘻嘻地打趣道，“問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問男人這種問題能得出什麼好建議？”散兵又白了她一眼，這次有些沒好氣。

熒笑得更歡：“哎呀，散寶長大啦，都有異性朋友了。”

“不許用這種長輩似的語氣跟我說話。”散兵的表情像她以前在網上看見的生氣貓貓，“還有，散寶是什麼？”

熒把眼睛彎成峨眉月：“就是散兵寶寶的簡稱。”

這句話的殺傷力堪比核彈，人生頭一遭被叫寶寶的人當場石化，整顆頭瞬間紅了個裡裡外外，瞳孔顫抖着放大，一副CPU被燒毀的模樣。

果然調戲獲取的成就感高低取決于調戲對象的接受程度。散兵的反應讓熒的心跳也多了點兒燙意，隻是不知這份溫度是單純因為興奮，還是摻雜了些試探的慌亂。

不過就算有慌亂，她這個現代人的情況也比對面那位古代人要好上太多，她甚至追加了一句：“喜不喜歡我這麼叫你，散寶？還是你更喜歡我直接喊你寶寶？”

魂飛天外的人被她的連環炮轟炸回來，眉眼一凜，似是咬牙：“不許這麼叫我！”可惜人還是紅溫的，毫無威懾力。

熒故意問：“不許哪個？散寶還是寶寶？”

“兩個都不許！”毛徹底炸了。

純情小貓氣哼哼地落荒而逃，因為夏季炎熱而換上的水藍色衣袍迅速消失在院門口，像一滴水蒸發于天地間，無影無蹤。

熒得意洋洋，伸手關上窗子，一片久違的熒光藍忽然浮現在眼前－－

“叮咚！分享‘陰陽師的預言’，主線存活任務進度＋5，目前進度為（65/100）。”

主線任務自從她和散兵踏足稻妻後就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這次居然有了進展，看來回稻妻也并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嘛。

熒想了想，覺得等改造過的塵響pro版到手以後，任務進度說不定還要往前一大截，不由得心情大好。

系統繼續播報：“叮咚！恭喜宿主，角色「散兵」目前好感度為（65/100），超過百分之六十。”

熒愣了下，沒想到這些天散兵好感度漲得這麼快。要知道，百分制的六十可是及格的門檻。如果按照現在的好感度來看，散兵應該是……有點兒喜歡她的？可是為什麼感覺跟之前沒什麼太大區别？

系統賤嗖嗖地插嘴：“可能因為他悶騷。”

熒：“你閉嘴。”

熒忽然有些懷念現代的小姐妹們，要是在現代，她們都是她的軍師。

系統在線的時候能夠察覺她的想法，它安慰道：“宿主不要惆怅，完成任務，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對了，說起回去，”熒問，“你不是說完成任務後可以滿足我一個要求嗎？”

系統用中規中矩的電子音嗯哼了一聲。

熒沒有直言她想帶走散兵，而是諄諄善誘：“複活一個已經死亡并且舉行了葬禮的人是有些強人所難，但要是讓世界上憑空多出一個人，應該還是不難辦到的吧？”

系統不假思索地往坑裡跳：“不難不難，就說證件丢了，再補辦齊全就好。”

“那就好。”熒的心放了一半。

系統這邊沒問題了，剩下的就看她要怎麼說服散兵跟她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