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小食吃到一半,大堂中央傳來一陣中年男人的清嗓聲,整個定食屋頓時安靜下來,熒和散兵停止插科打诨,一齊歪頭看去。
目光中心的男人一身傳統璃月人的打扮,藍長衫小折扇,白面無須,模樣很是文雅。他清完嗓子,一抖手中折扇:“上回我們已經講完了傳說中能讓人起死回生的鲛人族,今天我們就來聊聊另一個海下的種族,龍族。”
“鲛人,起死回生?”熒小聲跟散兵咬耳朵,像極了在課堂上講小話的同桌倆。
散兵用手支着下巴,換了個聽故事的舒服姿勢,好整以暇:“傳聞中,鲛人的鲛珠的确能令人起死回生,隻是鲛人失珠必死無疑。有不少人企圖大肆獵殺鲛人,鲛人一族隐世已久。”
這麼神奇,她隻知道傳說鲛人能泣淚成珠,沒想到鲛人渾身上下都是寶。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熒忽然想起系統曾經給過自己一棵還魂草,趁機問道:“鲛珠與還魂草相比呢?哪個比較好用?”
“酆都還魂草?”散兵有些詫異于她居然知道還魂草這個東西,“據說二者功效相仿,但都很罕有,孰強孰弱我也不清楚。不過仙草成熟要看機緣,相較起來還是鲛珠更易得一些,因為就算再怎麼隐世,他們跟外界還是有所往來。”
這樣啊,看來系統真是給了她一個好東西呢。起死回生,這不是她多出一條命的意思嗎?等散兵這次從拂世回來她就把還魂草給散兵,這樣等她死了的時候他還能搶救一下。熒點點頭,繼續聽那說書人滔滔不絕。
“海中水族千萬,能夠成為種族并且雄霸一方的,必然都是怪物。龍族就是海中最強大的種族,他們十分看重血統,族内有着不可逾越的階級劃分,有傳言說龍族是最勢力的種族。”
熒聽一句點評一句:“聽上去不太好呢。”
“但是血統與天賦息息相關,純血統的獸的确會強很多。”散兵平靜地解釋,“很難說這是好還是不好,隻不過這是最有利于種族的選擇。”
“是啊,小子看得很透徹嘛。”渾厚又有點莫名熟悉的男聲打斷他們的嘁嘁喳喳,熒直接幻視自習課違反紀律被老師揪到,一個條件反射差點沒跳起來。
“誰?!”散兵驟然扭頭,一抹張揚的金紅色映入眼簾,他警戒地壓低了眉頭,“你怎麼在這裡?”
許久不見的帝厭坐在散兵旁邊、熒的對面,閑适又自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牛飲一大口:“我怎麼不能在這裡?這天底下我哪裡都去得。這是我的自由。”還格外加重了“自由”兩個字,越缺什麼越強調什麼。
他們選的位置靠南,日頭漸漸從窗子中漫灌進來,散兵的睫毛就在眼下覆了一團陰翳,冷笑的時候顯得格外鋒利譏诮:“呵,随你。”
熒頓覺氣氛不妙,連忙又問侍者要了一份菜單:“那個……大叔,你想吃什麼?”這隻兇獸活了上萬年,她喊聲大叔想來也合理,不算喊老了。
帝厭大概沒料到她的态度會這麼友善,有些意外地從她手裡接過竹紙:“還是小女娃懂事,餓死我了。”看了半天,“都上一份。”
“什……”熒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視線在帝厭和散兵之間來回搖擺。兇獸這大手一揮的風範讓她想起散兵在臨江笑的行為,難道稻妻人和稻妻獸花錢的風格都這樣?
侍者面無表情地收菜單回了後廚。
散兵察覺到熒的目光,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麼?”完全沒有震驚帝厭要了這麼多菜。
熒:難道真的是我的問題?
她自我懷疑了半天,突然想起什麼:“大叔,你帶錢了嗎?”
帝厭瞅着她,沉默地眨巴了兩下眼。
熒:“……”
散兵:“……”
熒驚恐地又瞪大了眼。
散兵“唰”一下彈射起身想要跑路,椅子腿當即劃出一聲短促又令人牙酸的尖響,不想帝厭更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哎呀别跑别跑,這次我跟你一起走,這頓飯就當報酬,如何?”
散兵站着思考了一會兒,很快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再次坐下了,還給熒和自己都加了點茶。兩個人該喝茶的喝茶,該狂吃的狂吃,熒之前點的刺身拼盤和市井雜煮很快見了底。
熒:不是,你們都不尴尬的嗎?
反正她很尴尬,于是她找了個話題:“大叔你要跟阿散一起去拂世求助?不會被發現身份嗎?”
“去拂世求助?”帝厭從美食裡擡頭,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飛快地瞥了一眼散兵,“啊……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聽這話的意思,難道有事瞞我?熒看向自己正對面的少年,他正眸光深邃似笑非笑地乜着帝厭:“難道不是?此事要成,需得從拂世中取物,如何不算我們有求于人呢?”
“可是……”
“嗯?”散兵挑眉。
帝厭撓了撓頭:“好像硬要這麼說也行。”
熒聽得雲裡霧裡:“什麼呀?”
“一件珍寶,用以鎮住地脈中的魔氣。”散兵将目光轉向她,眼底幽深尚存,“我還擔心掌門師伯不願意讓我帶走它呢。”
熒忙安慰道:“聽你擔心好多次了,放心啦,師叔對弟子其實挺好的,而且她一個名門正派的掌門,怎麼可能對百姓不聞不問,放任魔物害人呢?”
“嗯。”散兵低低應了一聲,隻是表情仍然不甚晴朗。
适逢飯菜陸續開始上桌,帝厭也不說話了,隻顧狼吞虎咽,很有獸類進食的狂野。一時間,耳邊除了說書先生的高談闊論,食客們的竊竊私語,隻剩下粗魯疾速的吞咽聲。
這是餓了多久?熒擡手給帝厭倒了杯茶,叮囑道:“大叔慢點吃,别噎到。”
忙着暴風吸入的猛獸從鼻腔裡哼哼兩聲,聽上去很是餍足惬意。
散兵看着他倆,也跟着嗤了一聲,帶了一點點柔軟的戲谑和促狹。
“咱們剛才說完了龍族的階級順序和如今的局勢,那接下來咱們就來說說,這龍族一個神奇的特點。”
說書人蓦然拔高了嗓門:“龍族若産子,皆是同性雙生,一黑一白。黑龍資質一開始不如白龍,但随着年歲增長,他們的資質越來越高,能力也越來越強;反而白龍的資質會逐漸消減。所以龍族的黑龍們會在白龍最為鼎盛之際,使其退化為龍,失去心智和記憶,永遠陪伴在黑龍——也就是主龍身邊,做它的殺戮武器,不能幻化成人形。”
“一人為尊,一人為仆。千秋萬代,亘古不變。”
此話一出,定食屋内詭異地安靜了片刻,食客們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熒忍不住問:“那,那些白龍,他們曾經是有自我意識的嗎?”
說書人搖了搖扇子:“純血統的龍成熟期較晚,他們會做很久的自己。那些雜血小龍很早就變成仆龍了。”
“那他們知道自己會變成仆龍嗎?”食客中一位少女也提出疑問。
“不會,這些事在龍族中可是秘聞,若是被那些白龍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他們極有可能推翻黑龍的統治。”說書人沉聲道,“白龍在早期比黑龍要強很多的。”
一個男人不屑道:“切,要是真的是秘聞,又怎會放任我們知道?我看你就是胡謅。”
“對龍族來說是秘聞,可對我們來說并不是啊。龍族在成年之前無法上岸,而等他們成年之後,白龍已經變成了仆龍,木已成舟,又能如何呢?也不是沒有黑龍知道自己兄弟姐妹的結局,可龍族容不下白龍,他們隻能偷跑來陸地。可是這樣,黑龍就變成了沒有仆龍的龍,所以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也不會開口。”
食客們紛紛唏噓不已。
熒垂眸,不忍地點評:“挺殘忍的。”
散兵沒說話,隻是微微皺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茶杯中的浮沫,眸色如墜霧中。
帝厭正好掰下黃油蟹蟹的一條腿來,送進嘴裡咂摸着:“有什麼稀奇的?其實很多上古就存在的種族都是這樣對待雙生子的,雷電家就——”話都快說完了,才觑見散兵鐵青的臉色和熒那因為震驚而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的嘴,“不是吧,你們居然不知道?那我不說了。”
“不,你說完,我聽着。”雷電家的少年将眼珠轉到帝厭身上,語氣如三丈寒冰,一字一句,“我在家中不過十載餘一,中途還有記憶缺失,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勞你多說幾句。”
“還要說什麼?我方才都說完了。”帝厭躲開少年少女的視線,埋頭挑绀田煮裡的金魚草,“跟龍族一個樣兒呗。”
“可是……”熒不可置信,“可是雷電真和雷電影沒有……”
帝厭搖頭:“不可能。雷電家乃是稻妻的守護神櫻落凡,家主皆為同枝雙生,一主一仆。成年後主為将軍,代行稻妻大小事宜;而仆為傀儡武者,退化為隻聽從主人命令的人偶。跟龍族一樣。從我萬年前與雷電家打交道開始,就一直是這樣的。她們也不能違背。”
散兵的眉心緊緊蹙起,眸子定格在虛空中,似乎在回憶什麼,猶疑似困獸猶鬥:“不……她們兩個并沒有主仆的區分,更别提什麼主人和傀儡。”
“對啊。”熒也附和,“我印象裡,她們兩個人都有意識的。”
帝厭驚訝地瞅了她一眼:“小女娃,你跟這小子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也可以這麼說吧。”她遲疑道。
帝厭深深看了她一眼,獸類獨有的豎瞳一閃而過,話卻是對着散兵說:“上一代的雷電家,我隻見過你母親和巫女宮司,現在想想,确實沒見到影武者,我還以為……如果她們兩個都有意識,那就是她們其中的主憐惜那個必将成為犧牲品的傀儡,放過了她。相當于黑龍放走了自己的白龍。”
“想要反抗一種牢固的制度,就必然付出慘重的代價。”帝厭突然暢快地大笑起來,“就像黑龍會成為龍族的恥辱,被永遠鎖在海淵之中;白龍會成為龍族的通緝目标,無論藏到哪裡,終日都惶惶不安。我大概已經猜到她們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了。原來是這樣。”
熒下意識問:“什麼意思?”
帝厭收起埋頭苦吃時那副清澈愚蠢的模樣,眉毛一揚,高高翹起的唇角挑釁又恣意,重新變回那隻桀骜的兇獸:“想知道,就用我想要的東西來交換啊,小子。”
這大叔也忒不地道,虧我們還請他吃飯……熒偷偷瞪他。
自從聽完雷電家變态制度就一直沉默不語的散兵忽然拉住她的手腕,熒剛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還沒來得及問怎麼了,眼前驟然一白,重力在那一刻失效瞬息,再睜眼,發現自己回到了家裡。
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你……?”
散兵淡淡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去:“讓他自己付錢,沒錢就在那裡洗盤子。反正他是不會暴露自己的,店裡的人不會有意外。”
熒:“……”
她默默在心裡給帝厭點了根蠟。
“欸,”她忽然想起什麼,“那你不用他同你一起回拂世嗎?”
散兵站在房門前,手已經放上了門框,聞言偏了偏頭,隻能看到他一丁點兒柔軟的側臉,睫毛似風中的枝條般一顫一顫,語帶譏諷:“他會跟來的。”說完拉開房門走進屋子,便要關門。
熒注視着那扇門漸漸閉合,心底陡然升起一點莫名的不安,不由得叮囑道:“那你注意安全。”
然而門在她眼前合死了,也不知他聽沒聽見。
散兵離去的那天并沒有道别,也沒有留什麼字條,熒在小院裡轉了幾圈,找不到人影,便知他是去拂世了。
七月流火,夏已經走到了末尾,迎面而來的風帶了三分清爽,吹得人通體舒泰。煙花祭宣告着夏日的終結,也意味着人們得以在酷夏和秋收的間隙得以喘息,整個稻妻都彌散着祥和的慵懶,鄉野間随處可見的狸子和狐狸也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熒擡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擡眼望向山巅之上的神社,那建築被沐浴在透明日光裡的永生櫻簇擁着,風一招搖,花瓣就呼啦啦閃成一片起伏的汪洋,好像神社上籠着一層迤逦的聖光。
她今日去鳴神大社隻是為了消磨時間,故而沒有選擇開傳送門。影向山雖高,一路上卻有石階木橋可行,熒又有原身的底子,爬到大社門口也隻是微微氣喘而已,比同路的其他人要好上很多。
在手水舍洗了手漱過口,熒掬起一捧水清洗完舀柄,将舀子放回原處,然後才提步邁入神社。刨除在散兵夢境中的走馬觀花,這還是她第一次正式步入這裡。
随着人流走過祭堂,來到抽簽的地方,巫女提醒抽簽前要在心裡默念要請問的事。
時光飛逝,從暮春到孟秋,轉眼她已經來了稻妻四個多月。系統最近總是在她耳邊叫嚷,說空已經與七位神傳世家中的六家打過了交道,習得了一些内門心法,劇情已經正式步入後期。機械音叽叽喳喳嚷得她有點兒心慌。縱然有那陰陽師蔔卦在前,她還是想來求個心安,跟大考在即總想看看星座運勢一個道理。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原身明明死于中期與後期的過渡階段,現在空那邊的劇情已經正式步入後期,可她的任務還顯示沒有完成,那麼也就是說,滅門危機隻是被延後了,并沒有消失。
搖了簽,白衣紅裙的巫女将對應的簽遞了過來,熒打開,上面寫着:“中吉。青鋒破夜寒,光徹照人寰。潮生萬願遂,峰高莫久盤。解簽:寶劍出匣來,無往不利,出匣之光,亦能照亮他人。好運氣會像潮水一樣漲起來,所有願望都會實現。但正如潮水漲到最高就會退去,山頂的風景雖然好,也要小心高處不勝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