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系統不想讓她離開的手段，那這招溫水煮青蛙可謂非常成功。

現在他們正在弱水之畔尋找水靈源。所謂靈源，并非一種特定的寶物，而是所有天靈地寶的統稱，水族的内丹就是很好的水靈源。

空與弱水之畔外的守衛蛟龍纏鬥，熒得以進入弱水之畔，本想抓幾隻惡妖取丹，沒想到正撞見一條黑龍送一條白龍離開海域。

龍族隻有成年後才可來到陸地，這兩隻小龍看樣子還沒有成熟，小白龍脫離水域後便痛苦地嚎叫了一聲，昏死過去，黑龍悲痛地短嘯起來。

熒知道龍族的内幕，被她們哭得于心不忍，過去給小白龍輸送了些靈力。怕惹禍事上身，她輸完靈力便要離開，卻被小黑龍咬住了裙角。黑龍說她願意把自己的龍珠獻給熒，隻求她護一護自己的姐妹。

原本熒并不願搭理這些事，可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那兩個永生櫻下的紫發女人，又想起那個小小的男孩兒，心驟然軟下去，像被泡在了檸檬水裡，又酸又脹。

于是她說：“我會保護這條小龍的，你不必把内丹給我。”

黑龍卻執意要給，說龍族失珠并不會死，隻是修為受損，更何況沒了妹妹，她就算有内丹也沒用了，龍族已經放棄她了，她會永遠被鎖在海眼裡，成為龍族的恥辱。

熒說不出話來。

有時候她覺得這個世界太殘酷了。可她沒能力改變。

她能做的隻有将小白龍的龍角隐去，然後塞進自己的袖口。

空看見她手腕上新多出來的白條條，問她纏的是什麼，熒隻說她撿了條小白蛇，反正弱水之畔也是有水蛇修煉的，空并沒有起疑心。他很喜歡這條小白蛇，還給她起了個名字，叫派蒙，一得空閑就喂她好吃的，很快就把原本細長的一條蛇撐得圓圓滾滾。熒覺得她哥還真是養豬的一把好手。

派蒙雖然不能化成人形，但是會說話，她每天都樂呵呵的，隻有睡覺的時候才會無意識地纏緊她的手腕。熒打算等派蒙可以化形，就把塵響給她，讓她躲避龍族的追捕。

回了拂世，他們将水靈源交給凝光。凝光正帶領着一衆弟子在太一閣中查閱古籍。三人說了些門派的近況，凝光正為去哪找新的靈源發愁。

“掌門，如今除了稻妻，天下各處的靈源我等都或多或少取走了一些，若一直取同一地方的靈源，難免禍及該處的地脈和生靈。不如接下來，就取稻妻的靈源吧？”

凝光放下手中的書冊，扭頭看向插話的少年人。熒和空也随着她的舉動向提議之人看去。

熒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想起他似乎是自己的親師弟，近兩年新晉的一階大弟子，也是當年的幸存者。

先前僥幸存活的一二階大弟子都知道散兵是叛門者，也知道他是稻妻雷電家少主，所以稻妻二字于拂世而言，簡直如禁語一般，熒已經很久沒有在拂世中聽到這兩個字了，隻有在門派外她才會偶爾聽聞稻妻的近況。

聽說雷電家少主接任家主後，手段利落地處理了五傳内的不臣之人，如今雷電家與三奉行共掌稻妻，百姓賦稅也恢複了正常水平，民生和諧，其樂融融。

掌門、長老和師姐都沉默不語，而那少年仍兀自說道：“那叛徒搶走我派神武，還斬殺同門，實在罪無可恕。”

空問：“那你要如何？”

少年道：“自然是将他所行之事公布于天下人面前，讓他身敗名裂。”

凝光側首：“哦？之後呢？”

可能是沒得到意料之中的支持，少年底氣似有不足：“之後……便讓稻妻向我們道歉，獻上靈源……”

凝光搖頭：“此事以後休要再提。”

“掌門！”那少年目眦欲裂，“掌門為何一再包庇那叛徒？！難不成您與——”

“放肆！”熒生怕他一個嘴快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連忙制止。

凝光上位時間尚短，當年匆促繼位，很多弟子并不服她。後來立了幾個月的威，情況才漸漸好轉。可她雖手段雷霆性子強勢，卻是個講理的人，時間長了，下面的人也摸清了她的脾性，服她而不懼她。

這小弟子看起來就不怕她，被熒打斷還氣呼呼的，直直望着凝光，似乎今天她不給個說法，他便不依不饒。

凝光望着他微微一笑：“你叫杜若，七歲拜入我派，是宗琏師伯的小徒弟，按輩分該叫我一聲師姐。”

名喚杜若的少年愣了愣，臉上的憤慨消散幾分。

凝光繼續道：“你想讓我将叛門之人的事迹公布天下，可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要叛門？”

杜若追問：“為何？”

“因為我派禁地中的神武薙光，是稻妻雷電家世代相傳的寶物。”凝光輕歎一聲，“稻妻的寶物為何會出現在拂世？”

“這……”杜若語塞，“若他想拿回神武，大可申訴，而不是叛門。”

少年的天真讓凝光微笑起來，她沒有接茬，自顧自說道：“我也有諸多疑惑，所以這三年來，一直在調查此事。後來我才得知，稻妻人多言上一任将軍及其眷屬死于兇獸爪下，其實隻是謠傳。”

熒立刻轉頭看向凝光。

“事實是，上一任将軍及其眷屬，死于五傳與拂世勾結。”

凝光沉吟：“彼時雷電家不知為何日益式微，五傳妄圖竊權。适逢天玄仙脈凋敝，我派急需神息蘊養地脈，便把主意打到雷電家頭上。”

熒還沒消化完巨大的信息量，空已經驚得頭皮發麻：“掌門慎言！”

“無妨。”凝光搖頭，“今日在這裡，我便将此事說清。錯就是錯，無論如何粉飾，終究是錯的。”

“那時雷電家家主油盡燈枯，少主也羸弱，無法撐起雷電家，是竊權的最好時機。五傳不知從何處聽聞拂世需要神息，便找上了拂世。”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将家主與少主一同除去，取盡其血脈中的神力。可不知為何，雷電家家主正巧将少主趕出了家門。”凝光深吸一口氣，“栖梧師叔前去探查，卻發現那少主隻是一具人偶，體内并無神息，這才放他一馬。後來他拜入我派，栖梧師叔自然知道他便是那人偶，也正是為此，栖梧師叔才收他做了徒弟。”

熒震驚，她開始回想自己有沒有在夢娘夢境中看見過栖梧長老，然而時間太久，早已記不得了。

“拂世衆人借雷電家家主封印兇獸之際，合力殺死了她，可她血脈中的神息卻寥寥無幾，幾乎收集不起來，于是拂世退而求其次，拿走了薙光，放入禁地。”

“你方才說申訴，”凝光苦笑，“如何申訴？讓始作俑者來替他伸張正義嗎？”

太一閣中衆人俱是目瞪口呆。

凝光将手裡的書冊放回書架：“所以我說，此事以後休要再提。這是我的一點私心。一旦揭開此事，前塵也必然會暴露。我們縱然可以面對，但我不希望拂世的污點被放在世人面前。”

“可是，可是……”杜若弱弱地辯解，“我們拂世想要神息，也是為了我們能更好地保護蒼生，降妖除魔啊。”

“有一個高貴的理由，便可以又偷又搶了嗎？而且沒了神息，稻妻地脈也會脆弱不堪，滋生邪祟。”熒無視空讓她閉嘴的眼色，跳出來反駁，“雷電家何其無辜，稻妻人何其無辜？”

“但我們會去幫他們啊。”另一個弟子插嘴。

熒看向那個插嘴的姑娘，像是第一天認識她一般：“你如何能說出這種話來？将人推入深淵，再施以援手，在你口中竟成了善舉？”

那姑娘不服氣，嘟嘟囔囔：“可稻妻群島自古便是流放之地，那裡的人都是一群罪人，或者是罪人的後代，我們願意幫助他們就已經是……”

“夠了。”凝光皺眉，肅聲道，“你們口口聲聲保護蒼生，可知何為蒼生？”

“你是蒼生，我是蒼生，雷電家是蒼生，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稻妻的人也是蒼生。蒼生要如何劃分等級？是，人各有身份，可生命也分高低貴賤嗎？就因為你是修仙者，所以你的命比普通人要珍貴嗎？”

女子音量不大，說出的話卻振聾發聩。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義。若你們不懂這句話的含義，那便是修歪了道。”

閣中弟子皆是沉默。

空看了看凝光和弟子們雙方的神色，站出來打圓場：“罷了，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如釋重負，連忙退下，閣内隻餘空熒兄妹和凝光三人。

熒還沉浸在凝光方才的那番話中，又想起龍族和雷電家那近乎變态的制度，心中忍不住歎惋：若是沒有那該死的唯價值論，或許今天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正此時，忽然聽得凝光說：“蘊養仙脈需要全天下所有地方的靈源，那杜若所言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是時候去尋稻妻的靈源了。”

熒心頭一跳，擡眸對上凝光的目光，女人朝她溫溫一笑，仿佛能洞悉她的想法。

空趁機插科打诨：“我們才剛拿回弱水之畔的靈源，師姐這就給我們找好了下一個地方？果然當了掌門就是不一樣，比以前更會使喚人了。”

“貧嘴。”凝光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轉而又看向熒，“若是有不想，或不敢面對的人，”她抽出一本稻妻地圖，纖長的指尖點在海圖的最南端，“不妨去這兒。”

熒和空對視一眼，湊上前去，隻見那座版圖不小的島嶼畫得影影綽綽，看不分明，似是籠罩在迷霧裡。

凝光說：“這是一座鬼島，名叫鶴觀，已經很久沒有人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