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好難聞的味道……
身體溫度高得仿佛要被燙熟,熒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天幕黑沉沉的,隐約還露出點兒微末的紅,像吸飽了血。
這是……哪裡……?
她從滾燙的地面上爬起身,才發現周圍幾乎全是人類的殘肢。暗紅色的血彙成一條流速緩慢的河,仿佛下一秒就要凝固。屍體上的傷口多是刀傷,刀口處的白骨斷面幹脆利落,看得出是被一刀斃命。有的是豎着砍的,隻砍了腦袋,噴濺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腥臭;有的是橫着攔腰截斷,身體成了兩半,内髒淌了一地。
甚至來不及思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熒一個腿軟又栽倒在地,彎腰吐了個昏天黑地,隻不過因為腹中空空,隻吐出幾口酸水來。
“怎麼還有漏網之魚?”
她抹了把嘴,揩掉眼眶裡的生理性淚水,擡起頭,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散兵?”
“原來是熒師姐。”
少年滿臉鮮血,想來應該都是殺人濺上的。他的眼睛盛滿血色,雪青和紅混成黑壓壓的深淵,嘴角輕咧,笑意乖張:“想來師姐對師門也是情深義重,那我便好事做到底,送師姐去陪掌門長老和同門,如何?”
他看似在詢問,可話音未落時就提刀劈來,刀氣比刀身先一步襲至熒的門面!
…………
熒猛然睜開眼,像條馬上就快窒息而死的魚那樣拼命喘息,心髒跳得幾乎要沖破肋骨的桎梏。
剛剛那是什麼,噩夢嗎?現實又是什麼樣子來着……?
…………
撲到自己身前的少年,劍鋒插入心窩的力道,以及失去意識前那雙堇青色的眼……
不,那不是噩夢,那都是真的!那是原著中發生的事!
原來散兵是拂世滅門的兇手!
難怪。
難怪穿書以後的搭檔是他,恒常一夢的主角是他。難怪原著寫他天資異禀性子乖戾,作者瞞他身世不凡肩負神力。難怪當時在山門處,他對她的好感度急劇下降,還能影響主線存活任務的進度!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散兵就是拂世滅門的兇手。
熒隻感到一陣惡心。
所以系統将她卷入恒常一夢這個支線任務,隻是為了刷高反派大BOSS對她的好感度,好讓她在滅門的時候被眷顧一下,死裡逃生,如同現在這樣。
那她對他真真切切的喜歡,對他真真切切的心疼,都算什麼呢?算換取他好感的籌碼,還是算他放過她的契機?
如果散兵沒有喜歡上她,那他是不是還會像原著裡那樣,眼都不眨地砍向她的頭顱?
熒的大腦一片混亂,不知道是在氣系統還是在氣散兵,亦或者二者兼有。同門小少年為她擋刀和散兵揮刀砍來的畫面在她腦海裡一遍遍交替循環。她又想吐了。
她原本靠着樹,身子一歪又是一陣幹嘔,這次酸水也沒得吐,隻流出兩滴眼淚來。她垂着頭閉着眼,任憑那兩滴眼淚劃過自己的唇邊,過了一會兒又用手臂支撐起身體,調整自己的呼吸。
這時,一隻手忽然輕輕撫上她的後背,帶着安撫意味地拍了拍。
熒知道是誰在安慰她。
那時候,散兵的一刀并沒有落下,反而是她真真往他心窩捅了一劍。他看向她的目光裡滿是震驚和不可置信,然後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一凜,卻是一個刀手将她打暈,一起帶着逃出了拂世。
現在他們正在一處不知名的山林間,散兵受了重傷,帝厭狀态也不佳,三個人裡隻有她的身體狀況還算健全。
熒僵了僵,轉身推開了他的手。
月色滲過枝頭滴下來,映得散兵臉色愈發慘白,他眼中光亮猛然一顫,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隻默默收回手臂,垂了睫毛,掩去眸中淡淡的受傷。
躲在一旁的帝厭将他們的互動盡收眼底,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熒,豎瞳裡面是明晃晃的排斥。
月馬上就要西沉了,黎明前的黑暗才是最黑暗的。
一夜厮殺,身負重傷,還連傷兩次心脈,縱然他的命門不在心脈,人偶之軀也比常人頑強百倍,散兵還是忍不住合上了眼。
空茫的意識逐漸歸攏于混沌,耳邊卻響起一陣細碎的窸窣聲,很快,唯一的聲音也漸行漸遠,再也聽不到了……
散兵睜開眼,堇色中沒有一絲虛弱和困頓,隻有如冰一般的平靜。
林中隻剩下了他和帝厭一人一獸。
“離她遠點。”
散兵用眼梢乜了一下帝厭,話都懶得回應。
帝厭說:“這是為了你好。”
他終于舍得開口:“與你何幹。”
“若不是你母親對我有恩,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又臭又硬的小子。”帝厭警告他,“既然放人走了,就不要再想了,離她遠點,否則你定神魂俱碎,死無全屍。”
散兵又不睬他,隻望着聲音消失的方向出神,面無表情,良久後,伸手,拿起身邊憑空多出的一株草。
淡綠色的熒光幽微又深邃,離了土地斷了根系還散着淡淡的生機。
“熒!拿到靈源了嗎?”遠遠地,就聽見空在喚她。
熒一手握着龍珠,一手捧着一條纖如柳絲小白龍,向水中的小黑龍點了點頭:“你放心,我定照顧好她,以命相護,不會讓别人發現她的身份。”
那小黑龍失了龍珠,口不能言,硬撐着看了看她手心裡的白龍,一眼又一眼,戀戀不舍。
“熒——熒——你在嗎?”聲音越來越近。
“我哥哥快來了!沒時間了!”熒飛速掐了個訣,那白龍頭上的兩隻龍角便消失不見,仿佛她隻是一條普通的小白蛇,“你失了龍珠,還是盡快回重淵去穩定神魂,快走!”她也知道這是姐妹倆此生的最後一面了,可眼下容不得感情用事。
黑龍最後深深望了一眼她們,一甩尾巴,沉入水下,再也看不見蹤影。
熒松了口氣,轉身快步離開岸邊:“哥哥!我在這兒!”
時光匆匆,距離拂世受創的那個夜晚,已經過了三載春秋。
那晚散兵将她帶走,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最後給他留下了還魂草,自己悄悄跑走了。
她腦袋一片混亂,無人可傾訴,也無人來安慰。渾渾噩噩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進山腳下的一個小鎮,坐進早餐鋪子,點了一桌飯菜,卻一口也不動。還是那擺攤的老闆瞧她心神不定,給她倒了碗熱水,又問她是不是跟家裡人鬧了矛盾,才讓她回過神來。
她似被一語點醒,急忙付了錢,便開傳送門去了納塔,找到了空,挑挑揀揀,把能說的事告訴了空。
他們回拂世時,掌門已重傷身亡,臨終時傳位于凝光大師姐。四位長老也隻剩下了一人,熒的師父和散兵的師父都已陣亡,僅剩的老長老驟失摯友,主動卸任不再管事。于是甘雨、魈、刻晴、空四位輩分最大的一階大弟子填補了長老的空缺,熒就成了所有弟子中輩分最大的人。
經此一役,拂世元氣大傷,千百年來的積攢毀于一旦,就連重新修補的山門都矮矮小小的,看着很不成氣候。也就是在那時,拂世的仙脈迅速凋敝下去。沒了仙脈,就無法讓如此多的弟子修行,拂世派名存實亡。于是為了穩固門派根基,滋養仙脈,空熒兄妹二人便踏上了尋找靈源的道路。
對了,她的主線任務進度停留在了(99/100),她沒能回現代去。
回過神來以後,熒曾問過系統,她也算是在那場滅門中活了下來,為什麼任務還沒完成,為什麼她還不能回去。
系統的回答是:“拂世也沒滅門啊。”
熒:“……”
照它這麼說,難道要她把自己同門都捅死嗎?!
熒不懂到底要怎麼樣才算完成任務,也幹不出來那麼殘忍的事情,幹脆徹底擺爛,跟着空在這世界到處奔走。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被徹底雪藏,某個人的好感度也凍成冰雕,三年來一動不動。
受過刺激以後,有很多事情她都記不清了,不是失憶,而是太傷心導緻回憶朦朦胧胧。有些事就像上輩子的經曆似的,已經離她很遙遠了。
這三年間,空和她一起為了靈源到處奔波,朝夕相處,熒越發覺得這個男主角跟自己的哥哥十分相像,很多時候他會說出以前空說過的話,甚至做出跟空一樣的選擇。
熒漸漸沒法将他們分得如一開始那般清楚。
在這個世界經曆得多了,漸漸地,也有了親人和曆經生死的朋友。有時候她甚至會恍惚,到底哪裡才是真實,她是誰,誰才是她的哥哥。三年來他們走遍了這個世界除了稻妻以外的所有地方,她有種跟着哥哥旅遊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