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門的一瞬,世界陷入無聲。
許清也大衣口袋裡的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來電顯示的備注後挂着兩顆并排的愛心。
她靠在門上,沉了口氣,接聽了電話。
“小也,剛才為什麼不接媽媽的電話?”
剛一接聽,電話另一頭就源源不斷地傳來中年女人的質問,她幾次想要開口回答,卻一直沒能找到話口。
“談戀愛了?還是又為那個工作在加班?”
女人問完一連串問題,終于停了下來。
“媽,我沒有。”
許清也看起來像是隻回答了其中一句,也同時回答了所有。
電話兩端同時陷入短暫的沉默。
“早就跟你說過,你那個畫插畫的工作是做不長久的。”
“既然早晚都要去許氏接班,當初你就應該一畢業就去公司上班,從基層磨練幾年,才不會被别人給比下去。”
尹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又開始老生常談。許清也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指的是他爸那個隻比她小四歲的私生子,今年她那個所謂的弟弟大學畢業,不出所料就會進許氏工作。
而她要是再不順着尹女士的意思回公司工作,那就是真的完完全全錯失了先機。
“怎麼就不長久了?”
也許是被她那句“不長久”給刺痛了,許清也原本一直抿唇不言,卻忽然冷着聲音反問。
“不長久的原因不在我、也不在插畫師的工作,真正的原因媽你難道不知道嗎?”
她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從實習的天文雜志社轉正成了正式的插畫師助理。
大學四年,那是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還有接近夢想的機會。
即使沒辦法學習航天航空,她卻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觸摸她熱愛的那片天空。
夢碎在工作轉正後的第三個月。
尹虹毫無道理地在雜志社門口大鬧了半天,指責雜志社不肯放人。
再後來主編雖然對她的道歉表示理解,但還是同時遞給了她兩個信封。
一封是辭退書、一封是推薦信。
她到現在還記得主編遞給她信封時候說的話。
他說:“小許,我相信你的專業能力,但是……”
“你願意的話,我有個在娛樂雜志的老朋友,你可以去他那試試。”
許清也把那封推薦信鎖在了抽屜裡。
······
“小也,你不要忘記你應該做的事情。”
許清也的情緒逐漸失控,尹虹的聲音卻平靜地可怕,像個冰冷的機械聲一樣提醒着她。
“許氏是你的,也是我的,你必須把我們母女倆的東西拿回來。”
她的話像是一記響鐘,敲醒了許清也短暫的失控。
今晚她不想多說什麼,身體的疲憊、饑餓,心緒的疲憊,都讓許清也隻想逃到房間裡鑽進被窩。
就像小時候躲進屋頂的閣樓一樣,找到一個狹小而充滿安全感的地方充電。
“我知道,媽。”
“你知道的話就好,”尹虹似乎松了一口氣,接着道,“你現在住在哪我也不問了。”
“下個月就去許氏上班吧。”
胃裡傳來一陣灼燒的疼痛,許清也捂着腹部癱倒在沙發上,想起高中三年的晚自習後,媽媽幾乎從不重樣地給她準備的宵夜。
那時候她還住在江城的别墅裡,一家三口和樂幸福。
有時候尹虹會在悄悄退開門縫在她的桌角放一盤水果切盤,被她苦着臉纏着撒嬌的時候,還會笑着哄她:
“我們家小也不那麼努力也行的,想做什麼就去做。”
“媽媽都永遠支持你!”
她久久不回答,電話另一頭的尹虹語氣也逐漸尖銳起來。
“你已經二十六歲了許清也,你還以為你隻是個小孩子,什麼都還能來得及嗎?”
“你為什麼就不能理解理解媽媽?”
“難道你覺得我們母女所遭受的一切是應得的嗎?”
一連串的逼問順着手機聽筒鑽入許清也的耳朵裡,卻在如同灌入荒野的風,在她耳邊逐漸模糊。
胃裡的絞痛更加清晰,一連串的字節從耳邊流走,她卻始終難以分辨其中的含義。
……
“小也,你難道是要逼死我嗎?”
最後的這句話許清也無比清晰地聽懂了。
“好,那媽媽就如你所願。”
“小也,媽媽希望你不會後悔。”
——媽媽說她要去死,是被自己逼死的。
又一次地,這麼說。
“不!媽你冷靜……”
電話嘟地一聲被挂斷,許清也微弱地制止聲被隔絕在屏幕之外。
冷汗沁濕她額角的頭發,扶着沙發打開茶幾底下的藥箱,就着桌上冰冷的隔夜水吞下一顆止痛藥,轉頭不斷地撥打着尹虹的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
真正冰冷機械的電子女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起。
許清也疼得抽氣,強撐着茶幾站起身來,抓起沙發上的充電器就往門外跑。
也許是藥效起作用很快,在路邊攔下出租車的時候,她已經感覺不到胃裡太多的疼痛,隻剩下空蕩灼燒的感覺鈍刀折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