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的半年，三中的行政大樓正在翻修。高三組的老師們幹脆在每一層的角落空出一間教室用來辦公，除了上課，幾乎全天待機在辦公室的座位上。

格子間裡擠着整層樓的老師，辦公室裡隻有幾扇陳舊的吊扇，臨近六月，總是散發着一股汗水混雜着油印的氣味。

許清也站在角落，身後交疊的手已經把捏在手上的答題卡折出幾條深深的印痕

班主任坐在辦公桌邊，合上作業本，轉着手上批改作業的紅筆，神情是她從沒見過的嚴肅。

“清也，你認真跟老師說，這次的模拟考你到底有沒有抄？”

“我沒有。”

滾燙的空氣讓她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許清也聲音幹澀地從喉嚨裡擠出蒼白的三個字，倔強地抿着唇不再說話。

這次模拟考，許清也的總分排到了班上第三。幾個學科裡就數化學卷子特别難，班上除了幾個參加化學競賽的同學，隻有她把最後一個實驗題做了出來。

可許清也的化學成績一向是她的短闆，高一第一次月考甚至沒有及格。

“可是有同學跟我舉報，說他看見你帶手機進考場了。”

班主任遲疑地停下了轉筆的動作。

許清也的化學成績最近的确一直在進步，但這次模拟考的成績顯然超過了她最近的平均水平。

班裡幾個平時化學不錯的同學考号在她的前後，在成績公布之後幫着班主任登記整理，憤憤不平地閑聊間說漏了嘴。

“老師，我平常根本就沒有手機。”

證明事情沒發生過，往往比證明發生過更困難。許清也想到走廊和教室裡的監控，像是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急切地道：

“走廊和教室裡都有監控，如果我真的帶了，怎麼會一點都拍不到呢？”

“老師，我可以去查監控跟他們對峙。”

班主任無奈地搖了搖頭。

三中最近都在忙着大樓翻新，這次模拟考隻是校級的考試，教室裡的監控壞了好幾天都沒人來修，大家也都沒在意。

許清也學習一向努力，如果是那幾個孩子主動來舉報，他或許一點也不會信。

但這樣說漏了嘴被年級主任給聽見了，他們幾個老師都必須要好好斟酌一番。

“清也，那段時間的監控沒法調出來。”

班主任看着許清也焦急倔強的目光，沉了口氣道：

“他們幾個還跟年級主任說今天也看到你帶那部手機了，隻要我們去搜一下你的書包，就能證明清白……”

“不行!”

許清也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發出這樣尖銳地叫喊聲。可是那一秒，想起包裡的東西，她像是被那句“搜”給刺激到了，條件反射地拒絕。

她的反應如此大，不止班主任被吓了一跳，就連格子間鄰座的幾個老師也都瞧瞧瞥去探究的目光。

許清也深呼了一口氣，盡量理智和平地道：

“老師，我沒有抄，也不同意搜我的書包。”

原本紅潤的嘴唇被她咬得蒼白，卻不知道該怎麼添補兩句有說服力的解釋。

分明是那幾個同學在考前約她“互助”，還說包她的化學成績拿到班上前五。許清也當時雖然拒絕了，但也好奇他們怎麼對這件事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監控是調不出來的。

甚至，還借着這件事反咬她一口。

辦公室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住，許清也一步不讓地咬唇堅持着，班主任心中的懷疑不得不蔓延的越來越大。

“老張，你出來一下。”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重重扣了幾下，教導主任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眼神示意班主任跟他出來說話。

以為教導主任是來追究許清也“作弊”的事，班主任丢下手中的筆，臨出門前看了一眼許清也仍然倔強的側臉，歎氣道：

“你再好好想想。”

不用再好好想想什麼了。

這短短的幾秒鐘裡，許清也已經想明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去搜自己的書包。

纖細白皙手指蜷在手心，微長的指甲在手心印出深深的紅印，許清也橫着一口氣朝辦公室門口走去。

總得再為自己的清白說點什麼，她這樣想着。

腳步還未踏出門，教導主任低沉斥責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到她的耳朵裡。

“你知道人家是誰家的大小姐嗎？”

“許氏！科技巨頭許氏老總捧在手心的公主，事情都傳到人家耳朵裡了，你得罪不起就給我把事情壓下去，别再鬧大了。”

通紅的眼眶不合時宜地掉下眼淚。

她現在狼狽的模樣跟教導主任口中的“公主”毫無關系，讓許清也光是聽到就覺得諷刺。

心間好像被人丢了一根堅硬的魚刺，隻要輕微的移動，就尖銳地刺傷她勉強跳動的心髒。

那天她偷偷地探去視線，第一次，從她最喜歡的張老師眼中看到了那樣複雜而不滿的眼神。

憤懑、鄙夷，還有不得不低頭的屈服。

十七歲的許清也第一次明白了。

她的爸爸同時擁有着有很多很多的錢，和很少很少的時間。少到沒辦法向媽媽解釋一個字，也沒辦法留給她一句解釋的時間。

那她不想要了，他的很多很多的錢和很少很少的時間。一個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