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山路不好走,被雨水浸濕的泥土變得稀軟,一腳下就就能陷出深深的鞋印。
“路哥,你昨晚去哪了?今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科考隊的研究員們沿着山路朝探測點出發,石宇走在路薄前面,扶着沿路的樹幹三步一回頭地問。
山雨愈下愈大,單薄的雨衣幾乎擋不住沿途滴落的雨點,開始滲透着打濕外套。
雨衣的帽檐遮不住斜飄過來的雨絲,路薄沉了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雨滴沿着他輪廓鋒利的颌角嘀嗒落在他腳下的泥土中。
男人的長睫深眉沾了水,濃墨般的顔色更顯得他皮膚白皙通透,完全沒有風吹日曬搞科研的痕迹。
“去山頂了。”
他輕擡颌角,示意石宇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不習慣跟别人過多地談論私事,路薄忽略他眼神中的等待,擡步跟上隊伍。
“早上起來沒看到你人,大家都很擔心你……”
石宇側着身子,說話間一腳踩了空,姿勢奇怪地抓住了最近了樹幹,才勉強停住腳下打滑的趨勢。
路薄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肩,歎了口氣道:
“趕緊跟上。”
雨天上山本就困難,這段坡路陡峭,荒郊野嶺地如果再跟丢了隊伍,對他來說不會是一件好事。
登山包從肩頭滑落了幾寸,路薄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包帶往肩上甩,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現。
天色陰沉,石宇現在才看清他眼中都是紅血絲,臉色也比平常更蒼白些。
“路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會兒吧。”
石宇在他堅定的目光中敗下陣來,隻好撿了根粗枝當拐杖,跟上了隊伍。
“專心走路。”
路薄皺眉提醒着還是時不時回頭的男孩,喉間抑制不住的癢意讓他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應該隻是輕微的感冒,探測工作是團隊的工作,他不能因為私事影響大家的進度。
整夜的搜索隻能從碎片的信息中摸到蛛絲馬迹,路薄很清楚,如果沒有一錘定音的證據,最好結果不如是維持原狀,讓這件事情徹底地從大衆的視野中消失。
可許清也不應該為沒做過的事情困擾。
山裡的暴雨來的快去得也快。
出發時還電閃雷鳴陰沉一片的天,等到科考隊真正開始探測工作不久,就已經是一片萬裡無雲的晴空。
刺眼的陽光下,岩石層裂的紋路和細小的顔色差别就顯得格外清晰。
對于路薄他們的工作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
天公作美,大家都努力加快着探測和記錄的進度,各自埋頭工作到烈日高懸。
下山吃午飯當然是不可能的,大家的包裡都帶着簡單的面包牛奶,對付過這一頓,就接着投入到探測工作中。
昨晚整理資料的時候剛剛發現了些進展,看到了曙光,幾乎人人都沒被早晨的大雨影響狀态,反而是更加專注地推進着工作。
科考隊的同事三五在原地找了地方坐下,有說有笑地吃啃起面包來。
路薄是臨時從研讨會那邊調來了,加上性格冷淡,說話不繞彎子,倒是顯得落了單,一個人坐在背陽的樹蔭下冷臉盯着電腦屏幕。
他隻帶了半袋切片面包,随意對付過這一頓午餐。昨晚的大部分資料都下載好了,午餐時間不長,但還是可以見縫插針地排查一部分。
“路哥,你就帶了這個啊。”
石宇用手掃開他身邊的幾顆小石子,盤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細小的灰塵揚起,有些沾落到路薄的電腦鍵盤上。
“嗯。”
餘光瞥見他不講究的動作,路薄皺着眉從喉間應出半個音節,沒理會石宇探頭探腦的動作。
這小子自從那晚去過山頂之後就格外喜歡跟着他,總是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路薄帶他去山頂不過是順路,至于開解的那幾句話,也隻是因為石宇那副迷茫失落的樣子讓他想到了幾年前的自己。
如果當初沒有研究院的前輩開解,他應該也不會放棄地質研究,但總歸要浪費更長的一段時間用來懷疑腳下的路。
鍵盤前忽然出現一隻午餐肉罐頭,路薄順着捏着罐頭的手看去。
石宇不自在地瞄了瞄左右,放輕聲音鬼鬼祟祟地道:
“路哥你快拿着,我可就背了兩罐上山,給他們看見了那就不夠分了。”
午餐肉的包裝看起來很熟悉。
路薄盯着罐子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夏天時候有一次在電梯裡碰到過許清也。她穿着檸檬黃的卡通T恤,戴着一頂純色的漁夫帽,擡頭看見他走進電梯的時候好像局促了不少,低頭看了好幾次腳上的人字拖。
當時她手裡一大袋的“超市戰利品”中就有好幾罐這個牌子的罐頭。
見他盯着罐頭不說話,石宇蹩腳地撇開話題,指着屏幕文件中的視頻道:
“路哥,你還關注這本雜志嗎?我都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在b站開了賬号,你這都下載上了。”
路薄原本還沒從大小宣傳文案中注意到這支新賬号的視頻,在石宇自來熟的催促下,才點開了那支大清早才上傳的新視頻。
罐頭的味道不錯,路薄雖然吃不慣這種預制的食物,卻理解了許清也冒着38°的天氣出門采買的心理。
石宇看的很認真,好像有個視頻下飯,手裡的面包都香了不少。視頻内容隻是簡單地介紹雜志編輯部的工作,這一期重點跟拍的員工跟許清也一個部門。
直到進度過半,路薄都沒從屏幕中看到許清也的身影。
——“這裡是我們孫編輯平常工作的工位,我們看到的可愛精緻的插圖,很多都是在這裡誕生的。”
屏幕中的年輕女孩揮手跟鏡頭打着招呼,路薄的眼神定在她桌角的卡通擺件上,若有所思地拿開了擺在面前的罐頭。
啪-
他帶着薄繭的指尖猛地敲下空格鍵,将進度條拉回了兩秒前。
鏡頭聚焦在孫霏霏的臉上,身後電腦屏幕上的微博編輯頁面雖然不清晰,托了設備像素的福,勉強也能看清最後一張圖片上模糊的水印。
路薄低頭去看手上的表盤,陽光從細葉的縫隙中刺眼地落在他手背上。
“我很快就回來。”
還沒等石宇反應過來,男人丢下一句話,就抓着手機起身朝山頂的方向跑去。
“路哥,午休就剩半個小時了,你小心點啊。”
想起他白天不太好看的臉色,石宇隻好沖着他的背影喊。
也許路薄根本沒聽到,也許他的回答被山風吹散了,總之石宇沒看到他轉身,男人的背影就像一陣山雨般迅速消失在山路盡頭。
看着暫停的視頻畫面,石宇隻好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
——
路薄發來的消息算得上是突破性的轉折。
許清也來不及吃飯,在茶幾上随便抓了顆糖,就背着電腦往雜志社趕。
新媒體部的辦公室在美術編輯部的樓上,負責拍攝孫霏霏那期的年輕男孩姓齊,是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許清也對他的印象不錯,熱情有禮貌,工作上也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她本以為拜托他調一下素材庫的視頻看并不是什麼難事。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
孫霏霏畫着精緻的妝容,通紅的眼眶和仙氣十足的碎花連衣裙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破碎小白花的既視感。看到她的瞬間,許清也下意識皺了皺眉。
她怯怯地看了許清也一眼,等許清也出了電梯,才跟她擦肩而過。
一出電梯門,許清也就看見了站在工位上跟孫霏霏擺手的男生。
原本還奇怪就他們倆在場,孫霏霏裝給誰看。這下看來,她這叫滴水不漏,興許還又一次搶占了先機。
看到她背着電腦從電梯口出來,小齊揮手的動作頓了頓,朝她笑的時候笑容有些僵硬。
“許編輯,你怎麼來了。”
許清也朝他的工位走過去,小齊看似忙碌地收拾着桌面,客氣地問。
前兩天來拍攝的時候還一口一個姐姐,今天忽然就客氣起來喊許編輯了。
一聽到他疏遠的稱呼,許清也就知道這不是一場好打的仗了。
新媒體部的人都有一副八卦的好嗅覺,看到剛剛擺脫輿論中心的女主角單獨來找新上崗的小齊,紛紛借着喝水、複印文件等等動作偷偷往他的工位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