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7028m,珠峰一号營地。
無際的白蔓延在目及之處。岩石被冰雪遮蔽,隻偶爾露出斑駁的灰,漫長的白色好像連綿着長雲,模糊了山巅與天空的邊際。
幾顆橙色帳篷邊,兩個身穿特制登山服的科考隊員正清點着剩下的氧氣瓶,時不時擡頭望向粗繩釘過的雪面留下的釘坑。
這裡是登頂前的最後一站臨時營地,釘坑一路向着峰頂而進。
“紮西多吉,你說他們去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久了?”
說話的青年姓張,是研究氣象方面的專家。
能走到這裡,科考隊的每個人都付出了難以想象的努力,他原本也是要登頂的,可惜在到達一号營地前不小心嚴重凍傷了手指,即便及時處理了高高起泡腫起的食指,身體狀況也不适合繼續登頂了。
紮西是科考隊的當地向導之一,對這裡的地形熟悉,也跟着留下來保障營地。
“在珠峰,什麼都可能延誤進程的。”
紮西搖了搖頭,眼神卻跟着望向山頂的方向。
今天的風不算小。
在珠峰,即便是一點小風都可能是緻命的事情。
科考隊登頂的方向正迎面對着風,衆人跟着牽繩上攀的時候,本來就隻有地表氧氣含量41%更低的氧氣含量還被風向阻擋,加大了攀登中的缺氧危險。
好在目前為止,風量都在昨天預測的安全阈值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渺茫的白色中始終一片空蕩,深深的釘痕也被掩埋些許,有人曾經過的痕迹越來越淡,淡得像是一場經年的錯覺。
為了安全起見,科考隊一共帶了兩隻衛星電話。
此刻一隻在領隊路薄身上,另一隻則在一号營地這邊。
比原定時間已經過去許久,張研究員的手幾乎要撥通衛星電話,耳邊忽然聽見紮西激動的聲音。
“在那邊,他們在那邊!”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冰冷陡峭的雪山壁上遠遠出現幾個橙黃色的影子。
一個接着一個,攀着粗繩,背包看起來比來時六七十斤的裝備更滿些。
看樣子,雖然狼狽波折,卻圓滿完成了任務。
營地的兩人終于松了口氣。
“路領隊!”
下山的隊員們相繼放下行李暫歇,張研究員迎上幾步快步到路薄面前。
“怎麼樣?山頂的情況不太适合采樣嗎?”
他作為團隊給出最後氣象預測意見的人,一直對今天稍大的風力抱着歉意。
“山風的确有些阻礙。”
路薄走到帳篷前,放下背上的裝備,從登山包中取出一袋采樣袋,一刻不停地檢查着标記的完整性。
“不過這不是比預計時間長的主要原因。”
路薄不是繞彎子安慰人的性格,他隻不過實話實說,耽誤時間的主因的确不是天氣。
“海報太高了,發電機出了點故障。”路薄蹙眉檢查着冰芯,“幸運的是後來解決了,隻是耽誤了點時間而已。”
張研究員一直提着顆心,聽到任務順利,才終于放下些心來。
這次科考任務有三項,積雪雷達測厚,雪山采集取樣,科考隊還要負責在峰頂安裝氣象設備。
所以每個人要負擔的裝備重量都不在少數。
張研究員沒能按計劃登頂,自然也就無形中增加了其他人的負重。
幾句話的功夫,路薄已經檢查完了自己背包中的采樣,擡頭間無意看見張研究員眼中自責遺憾的神色。
都走到這裡了,科考隊大概沒有一位隊員不想登頂的。
因為凍傷這樣經驗豐富者不該犯的錯誤而錯失機會,還拖累了隊員的負重情況,大概任誰都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是很正常的低落情緒。
他隻淡淡瞥過,沒有過多停留視線。
視線撇開的一霎那,面前卻忽然浮現女孩皺着眉頭壓着耐心勸導的臉。
假如許清也看到眼前的情況,大約又要嘀咕他:
“真是沒人情味的家夥!”
接近五個月沒能聯系她,路薄幾乎不敢在登山途中想起她。
雪山的科考情況瞬息萬變,一點點分神都可能錯過重要的判斷時機。他作為領隊,要負擔的不是一個人的性命、或是一個學科項目的研究希望。
他答應過許清也要好好地回去,山頂要去,也絕不能對她失約。
想起她,男人占着風雪的眉眼都柔和下來,雪水被體溫融化,沾濕了他的劍眉,顯得色彩更深。
“張研究員。”
路薄忽然轉了念頭,束着登山包問:
“手,情況好點了嗎?”
張研究員掀着帳簾的身影一頓,顯然有些意外隊伍中最“鐵面”的路薄會問出這個問題。
驚訝歸驚訝,他還是心中一暖,禮貌地答:
“好多了,馬上往山下的營地走,應該不會惡化了。”
路薄聞言點了點頭。
“那休整半小時,我們就返程。”
張研究員有些驚訝,雖然半小時聽起來還算不錯,但才經曆冰芯采樣的波折,大家一定都累了。
這麼匆忙啟程,總覺得有些不合适。
他還沒開口詢問,帳内的男人已經整好裝備,眉間是無可撼動的堅定。
“山頂的風有點不對勁,我們還是盡快下山去下一個營地休整安全些。”
此話一處,張研究院也凜了神色,點點頭出了帳篷。
——
“然後呢?”
許清也被石宇沒完沒了的鋪墊磨完了耐心,蹙眉捏緊了耳邊的手機。
單聽石宇帶着濃重鼻音、毫無重點的叙述,就知道以他現在的情緒狀态大概很難抓到重點。
許清也直接了當地追問:
“你為什麼會覺得路薄或許聯系過我?”
電話另一頭的石宇一愣,意識到自己已經說了不該說的,深吸一口氣,認真道:
“因為路哥手上也許還拿着那支衛星電話。”
“去往二号營地的路上,風雪忽然加大,強風帶起風暴,吹散了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