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記中心醫院的建築群漸行漸近,駕駛位的白日晞扭過頭來詢問左菁華:“華少,先送客人去醫院嗎?”
“不必,都去研究院。”
白日晞答應。
車輛在到達瀝央市左記中心醫院正門之前轉彎,經其側方路段駛入背後院落。
門口有面掉漆的門牌,斑駁寫着“左記醫學研究院。”
研究院建築很有特點,地面往上先是規矩方正的造型,持續九十九層,而在方正的區塊往上,豎立着四根百米長柱,觀光電梯道内含其中,五點共同托承起一座玲珑“城堡”。
幾人從負一層直達九十九層。
整層大體呈開放格局,零星幾扇不透明的重門,其餘隔斷均為鋼化玻璃建材,落地玻璃牆四周包着窄窄的黑合金框,地闆和頂闆一片豆青水色,視線通透,幽秘森冷。
電梯轎廂一開,張晴藍挨近林慕南,瑟縮說:“林哥,這不像診室,像實驗室啊!真做常規體檢?你不是……被騙來當實驗動物的吧?”
林慕南失笑:“胡說什麼呢!”
張明昆淡淡瞥張晴藍一眼,後者立時默默閉嘴。
六人腳步聲跫跫,回蕩在曠大空間裡。
徐禹航随手還拿着塞滿廢紙巾的礦泉水瓶,在幾人中最顯拘束,神色幾變,才嗫嚅問林慕南:“林師兄,垃圾箱在哪?”
這時候,悄默地,一扇不透明重門打開,左菁華的父親,亦即左氏生科集團的掌門人——左宗後,身穿白大褂,從門内走出來。
左菁華喊人:“爸。”
“菁華啊,南南,帶朋友來玩呀?”
“左世伯,”林慕南向左宗後打招呼,并且介紹道,“昆子、晴藍,你知道的。另外這個是我們在五校的學弟,徐禹航。”
張明昆實時開口說:“左世伯好。”
張晴藍亦緊随哥哥之後打了招呼。
“你們好。小徐受傷了這是?阿晞,”白日晞這一路充當司機随同着林慕南幾人,左宗後見到他,順勢安排了活計給他,“你帶小徐處理一下。”
“好的,先生。徐同學,請跟我來。”
左菁華叮囑:“阿晞,處理完你送徐同學回家,留意住址,回頭把診斷書寄去,免得他再跑一趟。”而且這裡是醫學研究院,也不如醫院那麼方便病人來取體檢結果。
林慕南從旁又補充說:“再請人看下,徐同學手裡的水瓶能不能檢測出核酸信息,或者還能提取出幾套指紋嗎?”
白日晞答應:“好。”
左宗後等着把徐禹航的事安排完,點頭,招呼道:“南南,跟我進來吧。”說完拍了拍林慕南肩膀,轉身走在前頭。兩人先後進入跟前的不透明重門裡。
左菁華視線随門扉合上,轉向張明昆,征求他意見:“昆子,一起進裡邊去嗎?或者你陪晴藍到休息區用些茶點?”
“一起去一起去。”張晴藍趕緊說,“哥,我們……”
張明昆視線移到張晴藍臉上,後者讪讪地噤了聲。
“你呢?”張明昆問左菁華。
左菁華示意不透明重門:“我進屋裡看(kān)着點。”
“去吧,我在休息區等,要是徐禹航先結束就送他一程。”
“我已經委托了阿晞去送徐同學。”
“我也一起去吧,倘使針對徐禹航那個霸淩團夥攔路滋事,别連累你的幫導。”張明昆說,“晚點‘時光邸’老地方。”
左菁華點頭,喚醒廳柱上的對講控制闆,交代“我朋友在九十九層休息區,招待一下”,然後推門走進那扇不透門裡。
林慕南剛做了掃描,從熱斷層機艙出來,手搭機器外殼,挨鄰它站着,對端坐于大台案跟前觀察造影的左宗後說:“左世伯,我凝血延遲問題,讓你受累了。”
“為你,左世伯不怕受累,”左宗後歎口氣,“反而慚愧做得太少,還求而不獲。”
“我們打小背誦着首功長老箴言長大。”林慕南仰看牆上字挂,而後垂眼默誦,“宇宙和生命,對于這兩個存在,探求越久就越會覺得,我們了解得還太表淺。秘境深處,一直歸造化掌控,人類往往無能為力。”
字挂上的這段格言,林慕南默誦得不疾不徐,音色清澈而細膩,默誦完了,目光找見左宗後,面孔還照映着燈輝:“首功長老早說那麼通透了,但是由首功長老算起,到今天左世伯你,我爸爸、媽媽,我舅舅……你們就像濟濟衆生裡伸出的文明的觸須,執意朝着最艱深的領域鑽探,我作為十七宗門後人,感到驕傲和滿足。”
“呵!可是長大了,這麼會誇人了你!像念詩一樣!”左宗後被哄得心花怒放,禁不住笑了,言詞親昵,感情底色卻如其性格,仍是疏離,“還是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今天是夏曆正月晦日,太陽的光和熱在北半球已成氣候,農業生産者要吃太陽餅,拜日和備耕。明天夏曆二月初一谷神節,歸門谷稷道場合并春蘭花會,吃茶青蛋糕。”
左宗後失笑:“這麼看還是小孩子,最敏感的節俗永遠和吃有關。”
左菁華進屋後站在門口聽着兩個人說話,慢慢放開扶門的手,門扉緩緩合攏,“咔嚓”一聲輕響。
林慕南尋聲看向門口處,朝左菁華點下頭,動手一折一折地挽起袖口:“左世伯,過完節,你是不是要出差了?”
“嗯?怎麼這麼問?”
“第一屆開邊沉船博物館專家論壇快開幕了,俞晙晖跟我提過,主辦方有心請你做生科組帶頭人,專家原則上要提前報道進團,是嗎?”
“還沒定準。那邊生科組,不能一天沒有帶頭人,又非三天五天之功。但左記醫研工作正緊,再下周你成年式,世伯給你坐堂緻證,還有異協會和林氏高科組織合作的一号生物工程,但凡有空,也是這些事項優先。”
“我爸爸跟我說,主辦方的邀請,既是一起攬勝的邀請,也是一起承擔科研人的道義的邀請。”
“嗯?”左宗後頓住動作,“南南你話裡有話呀,有何指教,不如明示吧。”
自從首次發現林慕南的凝血延遲問題起,左宗後自薦總負責由異協會和林氏高科組織合作的專項科研項目——一号生物工程,從來連續離崗不超過三天。如此龐雜的工作,六年來,排他性地占據左宗後的時間和精力,從而要關閉諸多學術交流的通道,以及其附帶的機會和榮耀。可是“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注1],科研工作者是不能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左宗後這樣頂級的科研人才,不能總為自己消耗科研前途。
“你如果不願意你左世伯把時間和精力太多地投注在你的事情上,你不妨對他直說。”林靖乾這樣提醒林慕南。
于是當左宗後問起林慕南的意思,他狀似思考了,懂事貌,淺笑無瑕:“那……左世伯你不如就去出差吧?反正一号生物工程組裡也沒什麼特色美食,錯過也不可惜。”
“不對吧……一号生物工程組裡雖然沒有傳統節慶食品,但未必沒有開邊沉船博物館的工作餐豐盛。”
“等世伯你出差回來,世侄給你備一席小竈。”林慕南緊接着應對說,顔華清潤,寂然而盈笑。
不知怎地,左宗後視線瞥向了所在辦公套房的内屋。
林慕南見了左宗後目光所示,将衣袖一折一折挽至肘彎之上,朝左宗後所在的大班台走近,于台後挨左宗後落座:“左世伯,可以抽血了。”
左菁華也從門口處走過去,從旁準備好了棉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