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疼一下。”左宗後取出一套新的采血器具,将壓脈帶系在林慕南臂彎上方,捏着針頭提醒說。
林慕南點頭。
血液源源不斷進入采血裝置,5毫升規格,抽了20管。
左菁華捏着棉簽等在大台案邊,替換左宗後壓迫拔針,抹止血藥,墊一層紗布,然後上了壓迫帶。
“挺久沒采動脈血了啊。”林慕南湛靜瞧着一桌面的器械,兩排睫毛像捕蠅草的刺毛,輕盈而生動。
左宗後端着盛試管的托盤去内屋,聽了林慕南的話,回頭道:“倒也該留一管動脈血。不過我可怵得慌。采動脈血入針深,哪次碰上一針戳不中,剜攪針頭再找血管,左世伯怕你哭。”
林慕南尴尬:“這話怎麼說的?難道哪次留樣我沒配合嗎?”
“配合是配合了,就是自己家孩子,總是瞧着怪可憐。”
“以後再有動脈穿刺,咱們上麻醉。”左菁華說。
另外醫患兩人皆是哭笑不得。
動手把案上物件收納好,站起身來,左菁華說:“南南,趁觀察止血這會兒,我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
“等下。”左菁華進了内屋,出來時搬着一台六七十公分長的機器,放在了大班台上。
機器主體部分類似體外循環機,端緣有台小冰箱,透過展示玻璃,能看見裡頭大量的碎冰塊,冰塊上頭擺放着紅蔫蔫的肉團。
“給你拿着。”左菁華把肉團取出來,遞到林慕南手邊。
林慕南沒多想随手接過肉團來,觸手溫軟,隐約一鼓一鼓的軟糯感:“什麼啊,這是?”
“心髒。”
“啊?”林慕南一驚,勉力沒脫手,細看這暗紅色肉團,不太像人們日常勾勒的心形,更遑論入畫時的美感了。
“我演示給你看。”左菁華從放在大班台的這架機器上挑取導管,逐根與心髒的血管相連,做好結紮,然後啟動機器。
機器上一口大甑(zèng)的封印開啟了,裡面的血漿被徐徐傾倒進機腔,其他必要成分随之亦經由各自的管道彙入機腔裡,與此同時,氧氣泵也在咕噜咕噜地往機腔注入着氧氣。
漂亮的含氧血流動起來,流經林慕南手裡的心髒,再從另外一條管道流走。
心髒由暗紅變得鮮紅,倏然有力地跳了起來,一鼓一鼓,潮汐一般,将手心脹滿。
“看見沒?紅了,開始跳了。”左菁華手指戳戳那顆心髒,擡眼看林慕南,眸光躍動,一如人生初微時節,總是熱忱地把探得世界的秘密,和彼此分享。
别說,本來猙獰可怖的東西鮮活起來,雖然隻是生命的一個局部,也讓人難以再漫不經心。
進到這扇門裡,手捧一顆跳動的心,原竟不是浪漫主義的文學手法。
不過再多新奇,既已體驗過了,林慕南很快就把手捧的整顆心朝左菁華遞:“趕緊放冰箱裡吧,别弄壞了。”
陡變在遞接一瞬間——那顆心髒迅速萎靡在林慕南手捧之中,顔色晦暗下去,随即彌散一股腐壞的氣息。
“怎麼回事?”林慕南心下一緊。
“排異,已經壞死了。”左菁華平靜地把心髒從林慕南手上拿走,起身,放到另外一個機器裡。
林慕南跟上前去,灼灼地看着。
“這是豬心。隻剩下纖維骨架了。”左菁華邊處理邊給林慕南解釋,并把處理後的心髒給林慕南看,“我想要和你說的其實是器官培養,用這個纖維骨架做模,取一個人的幹細胞,為他定制專屬心髒。”
“用豬的纖維骨架做模子?”
“對啊,想象不到吧?豬心和人心長得幾乎一樣。”
正說着,左宗後拿着林慕南體檢報告從套房内間出來,接他們的話題道:“南南,說到器官定制,你們倒是提醒我了,院方接轉病曆時發現,你母系顧門經管的遺民暫置點有位女士,入境前由于多發性肝癌,接受過肝髒移植手術。”
“那個女士,”林慕南想了想,“是不是叫馬蘭英?”
“對,是這個名字。左記醫院可以為她無償提供罹癌征兆研判服務,你知會暫置點尋空帶人過來吧,讓菁華幫她安排檢查。”
林慕南擰眉:“左世伯,你的意思是做了器官移植,這人的肝癌還可能複發?”
左宗後含混地說:“負責監視和剿除體内異變的免疫系統長期被抗排異藥物抑制,本來就會增加罹癌風險。”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左菁華見林慕南擰眉,神情随着凝重幾分。
“菁華,你記不記得,暫置點裡那個小女孩,七歲,歸道子世伯和唐幽人世伯母助養了快滿一年,準備正式收養的那個?”
“記得,長得精靈似的一小孩,叫什麼‘晚’來着?”
“楊晚兒。”
“對,楊晚兒,她跟馬蘭英有什麼關系嗎?”
“馬蘭英一路攜帶楊晚兒偷渡入境,是小姑娘的監護人。我挺擔心馬蘭英出問題。小姑娘……也怪可憐。”
“嗨,”畢竟不相幹的人,左菁華凝峻不再,答來也輕巧,“隻是給馬蘭英做個疾病風險研判而已,哪能一查一個準!對吧,爸?”
左宗後沉吟,沒有正面回答,隻說:“明天我會安排院方跟暫置點接洽,幫馬蘭英女士做全面檢查。南南你看看自己的體檢報告吧。”左宗後揚了揚手中印裝好的體檢報告書,将其放在大班台上,簡單說,“數據很完美。注意不要讓自己受傷就好了。”
“謝謝左世伯。”林慕南洗淨手,大略翻了翻報告書,等左菁華也洗了手過來,就随手把報告書遞給了他。
左菁華看後将其鎖入專用密碼櫃留存,轉身回來,示意林慕南上着壓迫器的左手臂:“給我看看針口。”
林慕南取除壓迫器,揭開紗布。
左菁華端詳了,說:“好了,沒問題了,袖口先挽着别放。”
林慕南随手平整着衣袖折痕。
左菁華轉過來對左宗後道:“爸,我們去時光邸自習一會兒再回家。”
“去吧。”
重門之裡的這間辦公套房,其内屋,視頻會議模式還打開着,梅坎提了提盡白的眉毛,透過屏幕,頂着滿面皺紋,睨笑,說:“你說,‘開邊沉船博物館專家論壇生科組’不能一天沒有帶頭人,其實如果是你的話,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