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南從玻璃棧道上走下來，扶着行天望的肩膀看他臉色，笑問：“緩過來沒有？緩過來咱們接着往後走。”

“走吧。”

萬物生長的春天，陽光溫暖、明媚、無鋒無棱，空氣裡混着花香。

空靈天地，飄渺雲霓。

少男少女走在路上，不加修飾即可成畫。

其實，初入煙障山這一條遊覽路線林慕南和左菁華、路雲兮等人不止一次走過，去年歸門谷神祭以及春蘭花會期間，夥伴們就曾結伴來玩。

時隔一年，重走這條路，憶及往事，路雲兮起了頭說到當時：“慕南，去年我們就是在這裡走散的吧？”

林慕南指了指一個路口，說：“那裡。”

路雲兮說：“我們幫那個攝像師搬器材，回來時我以為你已經上了纜車，到站了才發現你不在前面車上，菁華兇得幾乎要吃了我。”

林慕南笑了笑，示意那邊山頭：“坐在崖石上看澗底，流水淙淙，是那次旅行最好的一景。”

左菁華說：“幸好，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你。”

那一次，不知道别的夥伴們有沒有放心上，左菁華心思細膩，可是給吓慘了，在深山幽谷處失散，真若往壞處發展，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天色愈近黃昏愈讓人焦灼。

路雲兮爽朗不羁，更刺激的舊事追憶起來同樣輕松惬意。

行天望暈高還沒完全緩過來，不怎麼說話。

林慕南溫和帶笑，每遇上不同種類的小吃攤都要停下來跟攤販買上少許來品嘗。

同行五人一路在景區嘗試過數樣小吃，多半盛名難副，唯有一份煨土豆香糯回甘，讓這一路吃下來，算是尚有值得稱道之處。

“煨土豆好吃！大家都嘗嘗。”

“确實不錯，”應林慕南推薦品嘗後，左菁華說，“回去讓家裡廚師研究着做一做。”

野遊是個需要體力的活動，五人一走起來就是兩個小時光景。

直至到了九層天街的第九層，尚還算是在煙嶂山淺處活動，再望往深處，特别是秃鹫森林位置，迷霧籠罩，難辨深淺。

而太陽已經明顯西沉了。

“離天黑滿打滿算還有兩個小時，時間并不充裕，不足以步行深入秃鹫森林裡去。”收回遠望的目光，看着眼前同伴們，左菁華提出來，“南南、大望，還有雲兮、青璇，咱們商量一下，接下來撿重點項目大略地遊覽，怎樣？”

林慕南提議說：“不如，包下一輛擺渡車沿車行道直達林區，再直接乘車返回。大望、雲兮、青璇，你們看呢？”

幾人紛紛點頭，沒有異議。

九層天街盡處便安設着擺渡車驿站，隊友既已達成統一意見，左菁華便主動上前約了一輛車，司機答應環繞秃鹫森林主路遊覽之後，将幾人送到景區正門處落客。

秃鹫森林廣大而幽靜。深入的路曲折幽暗，實際給人很大的心理壓力。直到車輛駛出森林，往正門奔行的一路，才仿佛重見天日。

從夕陽燦爛到天色轉暗隻在很短的時間，幸而在陷于渾黑之前，車輛已經駛離景區路，進入國家二級公路，道路寬敞筆直，易于夜行。

左菁華以喝過酒為由，返程時，想要把車輛交還給路雲兮，略作遲疑，最終換給了行天望來駕駛。

路雲兮重新排組了車内座位布局，呈四人合圍式，拿出幹果、罐飲擺上桌面，她好像有無窮的話題，信手拈來，爽喇喇地同夥伴們介紹着附近閑聞逸事、風土人情，大多數時候，都由左菁華來充當捧哏。

在路雲兮講述裡難得的中斷時機，左菁華将話題轉到了别處，問林慕南：“南南，你想什麼呢。”

林慕南自打換乘自駕車輛返程之後就沒怎麼說話，被左菁華一問回過神來，脫口：“想到了點兒黑暗的東西。”

路雲兮問：“天色嗎？”

林慕南說：“我在想，為什麼秦桑母親那麼容易被激惹？”

“大概日子過得過于拮據窘迫了吧。”左菁華推測說，“想也知道她并不容易。”

夏青璇對于左菁華的猜測深以為然，點頭，開口從旁附議說：“我和菁華猜測一緻。據我觀察，在貧乏、困窘、生活壓力沉重的家庭，父母暴躁易怒，通過咒罵、毆打孩子來宣洩，普遍在發生着，隻是大家往往都不願承認這一點。”

“你還做社會觀察？”林慕南饒有興緻地反問夏青璇。

“這個提法，我起先在一個社會活動家的日記裡看過，而後就能注意到生活中的現實案例。”

林慕南不予置評，内在則不無啟發。

孩子是應該被愛的，至少總該被至親所愛，這符合大衆的樸素期待。以千紀年，人們世代隻說父母之愛無私偉大，因為這個信念是承載人類偉大情感的基石。愛自然在真實存在着，然而，即便至親如親子關系，其間也不全然隻有愛與善，同時也有欺軟怕硬、恃強淩弱，這是清明冷眼可以洞見而柔軟心腸不忍吐露的真相，也絕少有人做此宣揚。人們不去深想，亦或回避這個真相，因為證實它，便是愛與美的絕望的幻滅。

這是《曉聞日記》的一段原文，此時，林慕南還未曾讀到過它。

不過，即便還未曾讀過《曉聞日記》那段原文，林慕南本就與左菁華、夏青璇的思維方式類似，也認可他們的猜測——秦桑姐妹的不幸，大概，很大程度上要歸咎于所在家庭窘迫的生活，賀尋梅作為家長，同樣沒被生活善待。

路雲兮卻撇嘴：“給一個瘋婆子找什麼客觀原因，我看她根本就是嗑藥了。你們看她的精神狀态，暴躁易激惹，眼神飄忽又冷漠，菁華你對人體最了解，你說，她難道不像個小毒人嗎？”

路雲兮自覺或不自覺地看過來，尋求自己對其觀點的認可，左菁華一時語塞，苦笑：“不如咱琢磨一下晚餐吃啥？”

“我都沒啥胃口了。”路雲兮抱怨，“一路上嘗試了那麼多小吃，沒見得好吃，卻吃不下别的了，劣币驅逐良币啊！要麼咱們别吃飯了，去酒吧趕夜場吧。”

林慕南搶先表态否決了路雲兮的倡議：“不行，我可是有貴客同行，不安排正餐不妥。青璇，你想吃什麼？晚餐你來決定。”

夏青璇說：“我也一路品嘗小吃過來，幾乎是在半飽狀态，沒有什麼特别想吃的。”

“這樣，大望，直奔腴原酒店吧。”林慕南不多征詢了，對駕駛車輛的行天望說，“辦理了住宿後，就在酒店餐廳試試那裡知名的火鍋，怎麼樣？”

衆人皆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