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審視了一遍提綱,夏青璇不無擔憂地跟林慕南說:“慕南,我有點兒擔心,剛剛,我們的旋律,沒有足夠的對照,猜測隻能是假說,恐怕不夠有力。”
“沒關系,第一次成果報告,破譯幾分我們通通不提,隻介紹骨貝聲系的發現。”
“隻能這樣了。”
與夏青璇合作改稿的過程中,林慕南發現這個姑娘文字表達能力極強,遣詞造句簡單、準确,往往又意味深長。
至整篇報告完成,暮色已深。
林慕南說:“換個地方,我請你吃飯。”
“嗯。”
餐後,林慕南和鄧黎兩人送夏青璇回到沉船酒店,在廊道處簡單話别。
夏青璇叮囑:“明天的報告會要來呀,我在會場等你。”
林慕南答應說:“好。”
次日,第一屆開邊沉船博物館專家論壇首次報告會召開。
林慕南作為一個榜上無名而自發參會的訪客,早早到達了會場。
夏青璇一見林慕南身影就迎了過來,靠邊說了會兒話,待報告會開始,邀他到史哲組座位旁邊,挨着自己坐下。
夏青璇被排到最後一個發言,依照尋常人的生理特點,那時候很多人都會進入較為倦怠的狀态。
夏青璇拿着骨貝聲系的模型走上講台,安靜而從容。
因為夏青璇年紀輕,一衆學者都沒指望她說出什麼有價值的内容,然而夏青璇雙手捧着骨貝聲系模型緩步走上講台,轉而面對着會場,作出的報告雖然簡短,卻仿佛劃分了時代——
“各位前輩同仁,我叫夏青璇,我來自爻區燭火書院,是馮良濟老師的學生。我今天所要報告給論壇的這一課題,請容許我稍後再說,我的引子有點長,望各位老師見諒。我早有這麼一種意識,就是考證一個民族的文明史,往往以文字為最有力的标志。而這些天,在一個朋友提醒下,我注意到一件原本大多數人都認同,卻又往往被我們忽視的觀念,那就是,語言應該是先文字而産生,文字是用來記錄語言的輔助符号系統,語言可以通過文字來表現,也可以通過聲音來表現。這是梗骨和蛛絲排貝,”夏青璇先後将模型的兩個原件捧高了展示給與會專家,“明顯有人工打磨的痕迹,碳14測年認定其有八千多年曆史。發現梗骨和蛛絲排貝并為它們命名的還是此前提過的那位朋友,他可能有着像絕對音感般極高的聲音敏感度,是他關注到,用梗骨敲擊蛛絲排貝得到的音高是有組織的,并且提出這可能是直接記錄語言的聲音系統,出于科研的嚴謹性,我們暫時沒有把它定義成語言的聲音記錄符号,就暫且隻叫它骨貝聲系了。發現這些的朋友就是林慕南,這些天,我常懷着無法言說的悸動,和他一起嘗試着去觸摸古老文明的脈搏,作為文化工作者,我十分感激他,他讓我好像聽到了這個民族幼年時的聲音,特别地動人。另外我還要感謝他對我的信任,将有關骨貝聲系的報告工作全權委托給我。接下來懇請前輩同仁,共同努力,等待有一天,某個契機,破譯從八千年前留存下來的這個骨貝聲系,秘境深處,一定充滿了驚喜。”
林慕南在台下聽得很震驚。報告的内容,直到緻謝以前,皆一如昨天商定的,毫無更改;而夏青璇的講述方式,則是依照她自己的思維、邏輯、習慣順勢而發的,表達得從容而流暢。林慕南的震驚,不止于這姑娘如此專業的學術水準,更在于在此基礎上更加過硬的學術操守,包括她處理人際關系的缜密與堅持。
由于夏青璇是最後進行報告的一位,當她走下講台落座後,首次報告會很快也就閉幕了。
随着主持人宣布散場,林慕南目光轉向夏青璇;夏青璇則對着馮良濟,歉疚地做起了解釋:“馮老師,對不起,骨貝聲系的情況,我很抱歉沒有提前跟你報告。學術成果不是我的,可能這一事件要記入泛卞文明研究史,公布前屬于發現者,我不能據為己有。”
“你這些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地,就在忙這個事?”
“對不起,我跟随老師做學問,這段時間工作沒有做到位。”
林慕南見馮良濟沒有立即表态,趕緊從旁解釋,說:“青璇有着優良的學風,她在盡力維護我的權益。”
夏青璇說:“我是在維護原則。對于不同的人,做事時含着多少情感,幾分苦辣酸甜或許有區别,但做的事都是一樣的。如果有幸馮老師理解我,論迹不論心了吧。”
馮良濟起初是點了點頭,随着微微笑了起來:“老師曆來是講道理的,别一個兩個地做我的工作了。對了,青璇,瀝央大學泛卞哲學專業招生老師又聯系過你嗎?包容名額給了你,你要經心配合。”
“馮老師,讓你操心了,我知道了。”夏青璇這次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幹脆與笃定。
接下來幾天,參與開邊沉船博物館專家論壇的各科專家聯合拟訂報告文章。
夏青璇閑暇了就給馮良濟幫幫忙,時不時地也會留出來半天時間去瀝央市圖書館安靜地翻閱些相關的著作。
林慕南有時候會接夏青璇一起參加朋友們的活動,晚上送她回酒店再離開,返回瀝央市。有時候兩個人也會去咖啡館坐一坐,就骨貝聲系考古研究或者顧門哲學聊聊天。
夏青璇心裡一直惦記着宙和失蹤案,但從來沒有将之拿來當做談資。
有時林慕南也會跟夏青璇說些題外話,比如,徐禹航案開庭前一天,林慕南就問夏青璇說:“青璇,徐禹航,你還記得嗎?”
“就是那天在磁軌車上和人起沖突那個,你的師弟?”
“對。他的案件,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開頭,我就想,你方便的話,也可以一起來聽聽判決結果。”
“什麼時候出判決結果?”
“明天下午兩點,瀝央市初級法院。”
“好,我會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