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格就是時光屋裡那些活動牆磚,刻着字的,目前始終還投入資金維護的時光屋主要就剩腴原的太古殿和開邊的芒荒宮兩座了,”葛眷又說,“芒荒宮在開邊海岸十米圍牆内,你小時候去玩過的,是那種木材榫卯勾連的格子構型,格子裡插着很多字坯,你還記得嗎?”
林慕南點頭:“我記得。”
“我們有顧門背景的學者,私下裡都把芒荒宮叫做顧門時光屋,把其中的時光格視作顧門哲學史,甚至是泛卞思想文化史。”
“學者總是會有一些形而上的情懷的。”
葛眷像是有點出神,瞧着林慕南,眼瞳半天才重新聚焦:“一塊塊新舊牆磚,不隻象征榮譽和信仰,同時更有着巨大現實意義——芒荒宮是顧門千年學術傳承發展的主材料庫,大量學匠長年累月地以其中素材為基礎,提煉編纂出哲學著作,不斷地輸入到泛卞社會,深刻塑造了卞人精神,進而也是一份禮物,以開放之姿,等着全世界全人類發現和拿取。”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林慕南說,“卞人自古受夏文化影響頗深,此‘三不朽’一直被廣泛認同。那些言論被刻入時光格的學者是人類曆史長空裡的星辰,言得其要,理足可傳,人與言會一并随着時光格化成不朽。”
“慕南,你不愧是曉聞女士後人,書香門第的千年氣候一開口就能洩露幾分。”
“說好聽話也不必誇大其詞嘛。葛世伯,即使已經發生了三零學案,我也仍然應該喊你一聲世伯。”林慕南暗自在心裡斟酌一番,說,“曾經結伴走路的人不同路了要分道,誰也不能逆着時間的方向回去修改來路,有過的淵源是客觀事實。”
葛眷面色一喜:“慕南,你如果念及……”
“可同時,漸行漸遠也是客觀事實。”林慕南搶了一句白,沒等葛眷把話說完,“葛世伯,太翁說,進退從容是人生一個終極課題。”
“确是我們父子倆看不破了!”葛眷苦笑,聽言外之意,他知道林慕南的态度怕是舊誼不追、舊案不翻了,忙抓緊發起感情攻勢,“南南,我聽說,學匠七十歲,燒制的時光格即可稱為精魂結魄,我老父親八十又三,時日不多,對于他們那種人來說,隻有時光格有處安放,靈魂才會有處依歸,我為人子,不忍心讓他往生亦帶着那麼深的遺憾,想在他合眼前給他一個心安。”
“令尊得了什麼病?”
“老年性的器官儲備能力低下,已經發生十幾次多髒器衰竭了。”
“哪家醫院哪位醫生給診的病?我可以介紹你們去左門醫學實驗中心,也許病情并沒那麼絕望。”
“沒用了,”葛眷歎了口氣,凝神專注盯着林慕南,“慕南,我父母沒有顧太翁那種長命百歲的修行,臨了糾結的所有,都是為死不為生的。簡單地說,時光格得安,便平生無憾!你能不能搭把手,促成這件事?”
葛眷提要求時不覺探近了身子,殷殷切切。
“将葛老的時光格供入芒荒宮?”
“可以嗎?”
林慕南微微搖頭:“葛世伯,我顧門太翁親曆過一零學案,我相信他的判斷,更尊重他的決定,葛老的時光格進顧門必須經太翁同意,我不可能越過太翁,預先答應你的請求,希望你能理解。”
葛眷眼中的光暗了下去:“你不願意幫忙?”
“我當然願意幫忙。可我不在其位又該怎麼去謀其政?在位的是太翁啊。”
葛眷愣了愣:“慕南,你是故意這麼說的吧,我來求你,哪裡是要你做太翁的主,不過是要你幫忙松松太翁的口罷了,成與不成,哪能全以你為轉移?”
林慕南要的就是葛眷這句話。決定權在第三方的事,定義幫忙隻看人家是不是為此做了工作,而不能擔保遂其心願。對此前提達成一緻後,林慕南轉而問道:“葛老的言論足以進駐芒荒宮嗎?”
“不敢說登頂,但可以毫不慚愧地說要勝過很多當前已經進駐的時光格,否則我也不開這個口。”
“葛世伯,我不打诳語,也不敢揣測太翁為什麼不接受你的拜見,光憑太翁對你見也不見的态度來猜測,我想這裡很可能有着什麼不能逾越的原則底線,我願意找太翁去聊,但是讓太翁改變主意的幾率恐怕不會大。”
“先謝謝你了。”葛眷幽幽地歎着,“我也是病急亂投醫,你别有心理負擔。”
“知道了。”
葛眷提起眼睑,忽地笑了,聲音卻是苦澀的,恍似背負着平生所有遺憾:“既然這樣,慕南,我暫且等你的消息。”
“等等,葛世伯,你能不能接受謊言?”
“什麼意思?”
“如果你願意,可以留下令尊的通訊方式。我想辦法以顧太翁的名義應許下令尊這個心願,僅作為給病人的安慰。日後能不能入顧門時光屋取決于顧太翁真實意思表達,若不成功,你做好心理準備。”
葛眷點點頭:“我們,暫且别過。”
“葛世伯,你慢走,必要時候,發簡訊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