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個月，第二次在父親私邸碰上陰麗莎，林慕南沒有再像第一次那麼情緒外露，他的腦海中蓦地冒出了一句話，是上個月左門杏花會上林靖乾對劉芳馥說的，他說顧曉聞“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她丈夫的妻子、她兒子的母親”，當初旁聽時隻覺有理，直到被牽延到當前的情境中，才侵染至思想深處。

一個人應該生來就被造化之主賦予了主體性，不該被随意侵犯，即使在至親至愛的人之間，林慕南突然有了這樣清晰的領悟。林靖乾一個極有邊界感的人，其實林慕南也是，這樣的人在他們所在圈層為數不少，而身邊所有林慕南願意親近的人，包括宗門子弟之外的張明昆、夏青璇等人，也都是這樣的人，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吧，事實曆來如此，今日才被提煉總結了出來。

“白荷，給小公子拿份下午茶來。”林靖乾對女傭工白荷說。

耳邊又響起林靖乾的聲音，經過片刻的怔愣，林慕南如其慣常待客那般地笑了笑：“爸爸下午好，陰姑姑好。”

“呃，”陰麗莎讪笑，“南南旅行回來了？”

林慕南依照林靖乾的示意入了座：“剛回來。何助去接的機，我就随他來見一下爸爸，一會兒就回天佑莊園。”

白荷用托盤端來了提拉米蘇、泡芙和蛋撻，以及一杯可可牛奶。

托盤被放上茶桌後，林靖乾親自端出了可可牛奶，放于林慕南跟前；白荷則從旁侍應客人，将陰麗莎茶杯裡的茶水倒入廢水口，換上新茶，又給何攸倒了茶，端去另一待客區域。

糕點盤被放到了公共位置，林靖乾隻取了其中一小塊提拉米蘇放到林慕南跟前，心情明顯地不錯，打趣說：“有長進啊，還知道上我這來打個卯。”

“省去何助兩頭跑罷了，一會兒何助留下來就好，我自己回去。”

“你倒挺會體諒人。怎麼樣，兩個城市兜這一圈，可達到旅行預期了？”

“大盟山裡的節氣比瀝央晚，我們去時，各種山花正滿坡滿谷地開着。我們幾個夥伴留了張合照，不過是在酒店的室内造景裡。後來跟夥伴們分道，進了盟山腹地，大多時候都待着風鈴木舍，昨天跟蕭豈一起去了市集，買了兩件小時候玩過的玩具。”林慕南想了想，說，“硬要評價的話，坦白說，像以往大多旅行一樣稀松平常，可你不是說‘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嗎，往往以後會突然有一個瞬間，跟曾經某次旅行對接上，這麼一剪輯，就發現了意義。”

“隻你最後這一句，就足以說明沒有白走的路了。”

林慕南就沒有再多說什麼了，喝完了可可牛奶，放下杯子，說：“你們談正事吧，我這就走了。”

“先不着急呢。”林靖乾說。

陰麗莎同時開口道：“南南，一塊晚宴吧？”

“我離家很多天了，應該先回天佑莊園。”林慕南站起了身,“靖乾先生單獨作陪，也許缺點趣味，你自行補上，就不缺别的了。”

林靖乾也站起身，抓住了林慕南手臂：“你先在這待會兒。”

林慕南搖頭，抽出手臂，留下一句“爸爸、陰姑姑再見”，即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林靖乾大步跟到門口，但在台階前被追着他出來的陰麗莎從背後緊緊摟住，眼瞅着小兒子從何攸那裡拿過車鑰匙，上了車。

林慕南從後視鏡看到父親和女伴親密這一幕，一咬牙，車輛便在林靖乾目光中絕塵而去。

“麗莎，你放手。”林靖乾按了一下眉心，盡可能平靜地說。

“靖乾，南南這樣十六七歲的孩子都不愛被家長盯太緊，要不由他去吧？不如我們……”

“麗莎，你先放開我。”林靖乾再次強調，聲調低沉。

林靖乾這樣沉下聲來說話陰麗莎還是很怵的，隻得悻悻地松開了手。

林靖乾轉身面向陰麗莎，逐字逐句道：“麗莎，我不喜歡跟異性朋友肢體接觸，以後不要再對我做這麼不莊重的動作。當着孩子的面，我和我妻子也不會摟摟抱抱。”

陰麗莎被林靖乾犀利的目光盯得一激靈，忙解釋道：“靖乾，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是輕浮的人，我隻是喜歡你，我……我在追你呀！曉聞女士離世我也痛心，可已然如此，你身邊正虛位以待，很多人都有幻想，我想勇敢一點。”

林靖乾擡手打斷陰麗莎：“麗莎，謝謝你的青睐，但請你發乎情、止乎禮吧。”

扔下這句話，林靖乾就頭也不回地走向何攸，後者打開了副駕座車門，等林靖乾上車後，又繞去駕駛位，開車離開了别墅。

陰麗莎愣住了，她早已準備好了足夠的耐性，卻不想林靖乾拒絕得如此清楚堅決，甚至全不顧及她大家閨秀的臉面問題，看着對方毅然決然離開的背影，陰麗莎在初夏豔陽裡遍體生寒。

林慕南這邊，突然從後視鏡見到林靖乾的車輛跟上來，略覺訝異，随即沒了脾氣，而起了玩心，轉頭下了市區環路，徑直往城外杵去，這一跑就是兩個小時。

沿出城的路，經過數個村寨，并穿過一座小鎮之後，林靖乾終于忍不住，戴上藍牙耳機，給林慕南撥了一通電話：“兒子，咱這是要去哪呢？”

話音落下，前面的車打了危險報警閃光燈，慢慢減速駛進了緊急停車帶。

林靖乾到跟前敲了敲車窗。

林慕南降下車窗，搶先說道：“爸爸，如果你怪我沒禮貌的話，會破壞氣氛的。光風霁月，可别唐突了。”

“你今天倒是挺有禮貌，我讓你瘆出一身雞皮疙瘩。”林慕南看着孩子臉上和幼年使壞時一般無二的嬌憨氣，惱恨之餘，也繃不住想笑。

作為父親，林靖乾向來不吝于向兒子敞開他最浩瀚的胸懷，以緻瑣碎生活裡的小别扭和小脾氣，不僅遠不足以讓他動氣，反而給了他無盡的樂趣。

林慕南見林靖乾心情似乎還不錯，沒有直接就事論事，先且提要求試探說：“你車裡有吃的嗎？”

“端上茶桌的你不吃，跑到野外卻要上吃的了。去看看吧，座上有幾個禮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