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南說着,動手去搬登高凳,兩個人通力合作,沒一會兒就把燈罩摘了下來。
林慕南端着燈罩的時候,裡頭的小壁虎大概感覺到世界在搖晃,拼命扒拉着四條細腿,可塑料燈罩光滑得沒有孔隙,無處抓手,小家夥一邊撲騰一邊打滑,林慕南瞧着也覺得好玩,把燈罩交夏青璇端着,啪地一下打開了燈。
房間一掃方才的昏蒙,變得锃明瓦亮,夏青璇在光明裡對着林慕南淺笑。
林慕南走近到夏青璇身邊,疑惑問:“女孩子不都應該很怕這些東西嗎?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慌張。還有蛇,還有昨天那種大蜘蛛,我見了都犯怵。”
“我怕它們幹嘛,它們都還沒我巴掌大呢!”
林慕南挨近了才看見,夏青璇右側鎖骨下窩處有顆小米粒大的紅痣,燈輝下,像佛陀眉心的一束毫光。
“除了壁虎、蜘蛛,我還見過蜥蜴、變色龍、大蟾蜍,”夏青璇如數家珍,“很多比剛才這隻小壁虎大不知道多少倍,鼓起氣來一下子把一個身體漲成兩個大,那都是虛張聲勢的,如果吓不住對手,它其實沒有什麼手段能拿來保護自己。都是脆弱的小東西。”
林慕南看着夏青璇,靜靜的,陳然說起心聲:“這幾天,你總讓我想起小時候見過的一個小姑娘。”
“我們長得很像?”
“我不太記得她的面孔,但她的氣質,跟你很像。”林慕南想了想,她們的氣質裡,都有着矛盾的溫柔和堅強。
“所謂‘傾蓋如故’嗎?”夏青璇微笑,解釋說,“車輛停下來,車蓋相會,陌生人初次相遇,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投合而融洽。這是諸夏聯邦描繪出的人際往來中一種美好境界。相對應的另一種情況是,兩個人往來一生,卻不相知己。兩句話合在一起,說明感情深淺是不以時間長短來衡量的。”
“對應‘傾蓋如故’的另一種情況,是‘白首如新’嗎?我聽過這句話,到今天才知道真正的意思。”
夏青璇毫不大驚小怪,溫柔地替林慕南開脫,說:“我們專做文化工作的,典籍有時候可能翻得很生僻。”
林慕南卻說:“我懷疑我母親解釋這句話時,故意斷章取義了,她想給我和菁華描繪一種可能。”
“曉聞女士說了什麼?”
“她說,‘白首如新’的意思是:往來終生的老朋友,他們看對方,像看新認識的人一樣,禮節周到,帶着最高的評價,帶着好奇,帶着鮮活的熱愛和歡喜。也就是說,‘白首如新’和‘傾蓋如故’同樣,是人際往來中,美好之境的另一個側面。”
夏青璇頓了頓,心有所感,為滿足了解欲地,又問林慕南:“你和菁華小時候,家人把你們放一起撫養嗎?”
“我倆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我左世伯不必說,大科研連着大工程,我左世伯母你應該也聽說過,生科領域裡,領軍商界的劉師娘,都是大忙人,菁華和我從小就多是由曉聞女士帶着在一起玩。”
“家族的淵源倒是成全了你們,原初之交,最似天造,非常難得。”
林慕南笑了笑,又加了句貌似不相幹的話:“小時候,我媽媽從來不在菁華面前做出對我喜愛的動作。”
就像林慕南在半生不娶的雷修面前有意不多談及父母相處的話茬,夏青璇知道,這就是一種從善出發的溫柔。
面面相對站着,閑聊了這麼許久,林慕南伸手敲了敲夏青璇捧在手裡的燈罩:“咱們是不是還得把它裝回去?”
燈罩裡端着的小壁虎受到驚吓,四隻腳拼命劃拉,邊往上掙紮,邊又往下出溜,林慕南看着它笑。
夏青璇目光投在小壁虎身上,嘴裡回應林慕南的建議,說:“好。”
于是她轉而探出窗口,将燈罩一翻,小壁虎落地,噌噌地跑得無影無蹤。
“要是在險境裡多驚恐一會兒,就懂得怎麼避開危險了,以這樣的悟性,假以時日,再看見這隻小壁虎,它怕都已經成仙了。”看着小東西沿着石縫閃過,鑽進花草陳年舊根裡,林慕南慨歎得意味深長,“人也一樣,是不能吸取到超越認知維度的教訓的。”
其實一見林慕南,夏青璇就看得出他帶着心事,感歎大概也不全是無的放矢,但她隻是說:“好了,咱們把燈罩裝回去,該吃飯了。”
兩人随後又登上梯子,裝好了燈罩。
夏青璇洗了手,又招呼林慕南來洗。
等林慕南洗手出來,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兩碗小米魚片粥,兩顆水波蛋,兩份蒸西蘭花、蒸木耳、蒸青筍的拼盤。
夏青璇轉過身來把一組飯叉、湯勺交到林慕南手裡:“粗茶淡飯,招待不周了。”
“你挺讓我意外的。”林慕南已經很意外夏青璇能做到這程度了,不吝誇獎,“我還以為,長得好看,或者腹有詩書的姑娘,不會這麼擅長勞動。”
夏青璇的微笑裡難得暈透一抹羞澀,宛如荷花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