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當時得學妹照顧了?”
“我們沒有直接照面。隻是一次,我去接我媽的時候,一個少年也來接她。她換了常服出來,說回家給少年炖紅燒肉。少年問她,‘你現在不是忌諱吃肉嗎?’她答,‘但你正在長身體,你總得吃。’兩人就那麼說着話并肩走遠,那一幕我始終沒有忘掉過。”
“這個學妹對你來說值五百萬?”
“值不值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不值的。我讀書不多,記到現在的最有哲理的一句話還是學妹讀給我的:人到中年,曾經活在青春裡的人,總容易被回憶打上濾鏡,那人的份量于是往往會被高估。由個體放大到人類,就是厚古薄今的現象了。這一段話,我後來才咂摸出點味道,學妹當時一定也不懂。”
“那你這個學妹現在怎麼樣了?你需要我做什麼?”
“那次的臨床試驗後來被叫停了,我就再沒有見過她。前天朋友送來的手繩,說是譚國一個種植園女工給的,每粒相思子内都藏着一粒藥,号稱能治療紅斑狼瘡,女工本來是托朋友把手繩交給瀝央大學醫學院的,朋友嫌麻煩,知道我母親身患紅斑狼瘡,随手就給了我。”
“你懷疑送手繩的朋友在譚國那個種植園裡遇見的女工,是你說的學妹?”
憶述往事,孫神通狹小的眼眸裡似有水光閃爍:“我夜不安寝,一晚要醒好幾次,夢裡全是學妹,真是魔障了。”
孫神通自嘲地笑笑,笑裡暗含涼苦:“昨晚終于夢到,那個接她的少年,興緻勃勃地捧着一把相思子手繩給她,說這是他種出來的第一批豆子。林小公子,學妹一定遇到了困難,我原想請你幫我接她回來。現在我隻提希望,不做要求。”
頓了頓,孫神通遞過他手裡卷成筒又攥彎了的紙:“水熊藝人孵化公司涉情.色交易案件的供述我寫好了,你拿去吧。”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2)
初見,孫神通帶着滿臉奸滑霸道不好惹的痞氣;再見,他于火場逃生,面如土色、惴惴不安;當前,憶述舊友,他的無盡眷戀,第一次讓林慕南為之動容。
“太翁是個好人,但好人也是複雜的。”去年春,天佑莊園,三樓茶餐廳,林靖乾這麼說。
太翁是複雜的,其他人又何嘗不是,好人是,壞人亦是,何況世間多得是不好不壞、又好又壞的人。
“你的那個同學,她叫什麼名字。”林慕南站起身朝着孫神通走近,沒伸手去取後者攥成筒狀的文書,而模糊掉對方真正關心的重點。
孫神通喜出望外,連忙回道:“她叫簡雲舒。”
林慕南心弦一動:“有照片嗎?”
“有。”孫神通趕緊從手機雲端裡找出一張少女的照片給林慕南看。
林慕南随手就将之翻拍了下來。
孫神通沒再多說,又遞上了他攥成筒狀的文書。
林慕南這才接過。
《關于水熊藝人孵化公司極其上下遊各方涉嫌組織情.色交易案件的供述》——
瀝央市法院:
本人孫神通,男,三十七歲,社會統一身份代碼是xxxxxxxxxxxx,現居于風波園迎賓館101房,通訊号碼是xxxxxxxxxxx,現就案件做出如下供述:
……
本人保證所陳事項客觀屬實,願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落款後附上電子身份證照,”林慕南閱後将孫神通的供述轉手交給程甲,“阿甲你先收着吧,回去委托茅律師報案,協助有關部門調查起訴。”
“好。”
“孫總,你接下來怎麼打算?”
“水熊涉嫌情.色交易的案件,我不是證人,我是被告。我自首。”
“我安排律師為你辯護,到時候取保候審,你就住這裡吧,程提令長幫你安排。”
“謝謝你們。”
林慕南俯身吹滅了竹制桌案上兩燭台燃燒的精油香蠟,在燭光滅去的一瞬輝光滿身。
上乘功法,卑以自牧,人的貴氣,或有乍見不識的時候,然而不需多久還是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如午間淩空驕陽,如月下入湖清溪。
由程甲陪同去乘車的一路,林慕南開口跟他确認:“阿甲,孫神通寫這篇文書時,你是不是做過指導?”
“這種專業文書,很多普通人都沒有機會練習到,我确實給過一點提示。”
林慕南聽了,也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