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了嗎?”病床上的高明抽泣着。他沒想到多年前那句讓他那麼生氣的話,居然被陳賢笑着提起。
“你還認我嗎?”陳賢看着自暴自棄流着淚的人,也想起過去的事情。
曾經那個少年曾是他晦暗生活裡的光。
短暫,卻讓他的陰暗無處遁形。陳鹹是自己從那道光裡逃走的。
記憶裡高明一直就是個開朗活躍的纨绔子弟,厚着臉皮往沉默透明的他身邊貼,叫他去打球,求他借作業給他抄,賴着他陪他吃飯……
他不出衆,沒有趣,隻會無情地拒絕。從沒有誰會如此堅持不懈地靠近自己。那個笑容總是很燦爛的清瘦少年,像一束光滲入了自己的生活。陳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生命裡有除母親外的另一個人存在,也不賴。
但後來他知道了高明是誰。
他是那個“賤人”的孩子。石破天驚,陳鹹感覺自己被騙了。原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示好。自小母親給他灌輸的思想讓他懷疑,或許這就是他三番四次接近自己的原因?他在籌謀什麼?他想如何再打破自己的生活?陳鹹很怕。
毀壞自己家庭元兇的孩子怎麼會有什麼善意?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他不想讓高明好過,他表面裝出友好的假象,縱容高明胡作非為,卻偷偷跟蹤他,搗亂他的生活,去傷害高明喜歡的女生,計劃着想趁他放下防備破壞他的所有美好……
但高明好像始終沒有察覺,那人對他毫無防備,甚至依賴他,希望他也對自己敞開心扉。陳鹹開始覺得自己卑鄙,張沛霞離開高明的時候,他才7歲,他又有什麼錯呢?
始終搞不懂高明到底有什麼目的,久而久之陳鹹自己也好像入了戲。他期待和他見面,習慣了被他纏着,甚至對高明産生了占有欲,想要保護高明。
為什麼同樣是被抛棄了的孩子,他就可以成長得這麼樂觀、這麼知足感恩呢?
陳鹹無法直視自己的内心,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這糾結的感情。他不忍心再傷害高明,但又過不了自己心裡的坎。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逃離。
剛好分科之後兩個人選了不同的方向,陳鹹借機躲開了高明。直到拍畢業照的時候,他在操場上遠遠看見高明,那個少年茫然的眼神讓他心驚。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盡管穿着和之前一樣的校服,盡管他依舊高挑帥氣,但眼神裡的光有些暗淡了。
陳賢不知道他短短兩年都經曆了什麼,他甚至有點後悔沒能一直陪着他,别讓他丢了那些寶貴的東西。他好想念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那個說玩笑話逗他開心的家夥,那個知道了他的不堪還鼓勵他的高明。
他好希望高明能到他身邊來,再和他打個招呼說說話,他想告訴他,自己報了很遠的大學,他沒有忘記高明在發現他媽媽對他家暴的時候,難得嚴肅地對他說的話。
“會好的,鹹哥。”那少年堅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上大學就好了,離家遠遠的。”
但他們誰都沒有走近一步。
那少年是自己唯一有過的朋友,相似的命運卻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性格,陳鹹恨他又暗暗羨慕他,久而久之記憶幻化出一種解釋不清的感情。他把高明變成一個參照,他好像成為了立在自己性格後面的另一道支撐,替代了母親的位置。
陳鹹真的去了三千公裡以外的大學,遠離了家,改了自己荒唐諷刺的名字,試着擺脫原生家庭陰影的束縛,活得快樂一點。
就像當年的高明一樣。
高明變成了一個活在他記憶裡的,陪他改變和成長的形象。
再見他時,昔日那個少年有些頹喪地窩在輪椅上。
看見他遠遠走來,粲然一笑。
那笑容背後隐藏着走丢的歲月,有着陳賢不知道的,他的榜樣如何在命運中不斷沉淪的故事。
高明的爸爸在他大學剛報道不久就自殺了。
接連失去愛的人,高明也失去了對生活的掌控感。處理完父親的身後事,他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回到校園。不知道何去何從,他成日躺在宿舍裡望天。學的就是心理學,他清楚自己有問題,但隻想放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