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幾歲啦?”他伸手在高明頭頂比劃了一下:“我比你高,應該是哥哥吧。”
看他不理自己,陳鹹歪着頭問:“你哭什麼呀?是衣服髒了,怕媽媽罵你嘛?”
高明挪開抹眼淚的手,剛想張嘴,突然花壇另一邊傳來了女人呼喚的聲音,打斷了他本要說出口的話。
“小鹹?陳鹹?跑到那去了?快回家啦,媽媽回來了。”
那男孩聽到聲音突然緊張地站直,倒吸了一口氣。小臉上閃過一瞬驚慌,緊接着有些失落。
“我得回家了。”他說着,從高明身邊走過,還稍稍回頭看了一下,補了一句:“别哭啦。”
高明站在原地抽泣着,目光追随者男孩的身影。那家夥跑遠了,到一個矮個子女人的身邊。女人彎下腰摸着他的衣服問着什麼,而他恢複了那個不太說話的樣子。
他們都走遠了,高明知道他們一定是回到那棟大房子了。不記得用了多久,才從剛剛突然的擁抱裡回過神。小高明看着手裡還攥着那人塞過來的髒手娟,他剛剛本想扔回去給他的,但光顧着哭了,沒來得及。
他幹嘛啊?他好奇怪……
好久沒有人抱過自己了。
雖然沒有媽媽溫柔,但也是個很溫暖的懷抱。
好像和想的不一樣。
他和遠遠看着的不一樣,他好像還挺好的。
高明想着,落寞地走到花壇邊,也想去看一看剛剛那家夥喂的小流浪狗,但那小東西一看自己接近就聲嘶力竭地叫起來。
臭小狗,欺軟怕硬?
就給他摸不給我接近?
怎麼你也喜歡他不喜歡我?怎麼你也喜歡他……
小鹹哥哥。這四個字突然飄在小高明腦子裡。擡起頭看着遠處,但那裡誰都沒有。他似笑非笑地抿了一下嘴。
那之後,再躲在那顆大樹後頭遠遠看着那個獨自在家裡餐桌上坐得筆直的小男孩,高明心裡多了一層不一樣的感覺。就這樣偷偷看着看着,小高明有樣學樣,也挺起了腰闆。
那人這點從沒變過,即使是現在跪在沙發邊,他也是一絲不苟地挺直着腰杆,好像受過訓練一樣。
曾經那麼愛幹淨的人,如今卻在為了自己做這些……
高明想着,手滑落在了他肩膀上,然後是手臂上,被他用左手攏住。
擡起眼對上他的臉,高明看到那人正垂着眼看着自己。他臉上還是沒有太多表情。但,是自己想多了嗎?那眼神裡似乎多了些柔情。
高明不敢直視他,目光又随着頭微轉到陳賢的衣領。那人也沒有追問什麼,時間勻速過去,屋子裡非常安靜。
現在呢?賢哥,你允許我這樣放縱,證明你不恨我對嗎?
那我……可以喜歡你嗎?
視線重新攀上他突出的喉結,泛着青灰色的下巴,嘴角有些下垂的薄唇,高高隆起的方正鼻梁,微蹙的眉心……他緊追着陳賢的視線,看着那細長的瑞鳳眼中的墨黑色的瞳。他想從那透不出色彩的眼底看到哪怕一絲肯定。
但沒有。仔細去看,陳賢眼裡隻有他最擅長的沒有情緒。他短暫地、微微上揚了一下嘴角,被翹首期盼的高明敏銳地捕捉到了。但那一點微弱的變化轉瞬即逝,高明甚至來不及欣喜。
高明把手撤回來,把頭回正。他怕再看下去,自己會忍不住想親吻陳賢。
闖入視線的是自己藏在褲子下的殘弱雙腿,和變形下垂的腳。那雙腳很久沒有走過路了,歪撇在枕頭上,難看極了,沒有一點生氣。
這才是現實。
在想什麼呢?忘了自己身下還有肮髒的紙尿褲嗎?現在最需要的是讓花灑澆走這些不自量力的想法。現在的自己比當年那隻小流浪狗還不如,髒,總是那麼髒。帶給陳賢的也總是不好的情緒。怎麼配去想這些呢?
“哥……”他叫了一聲,更像是歎了口氣。
他借着陳賢的力重新坐了起來,盡可能地朝他笑了笑,接上了剛剛神遊前的話題:“能行的,我自己換吧。但要麻煩你抱我進去。”
陳賢應了聲“沒問題”,看他坐穩了,還是先拿過來彈力襪,一屁股坐在地上,輕握着高明松垮靈活的腳踝往上套。
這可比他想象的難多了,高明的腿腳稍一受力就會亂晃亂顫,彈力襪又緊,手忙腳亂地,弄了老半天才提到膝蓋上面。陳賢稍松了一口氣,腦門上出了比剛剛大掃除還多的汗。他重新擡起頭看高明,想跟他說換了紙尿褲再幫他把褲襪提上去,卻發現那人雖還是微微笑着,但眼裡擒滿了淚。
“怎麼了?弄疼你了嗎?怎麼不說?”陳賢有點慌了。
高明咬緊了牙關不讓眼淚掉出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又這麼矯情。他搖搖頭,伸手示意陳賢抱他。
後背又被他環住,雙手扣在他肩頭那一刻,淚水又沒出息地奪眶而出。
“辛苦你了,賢哥。”
陳賢愣了愣,彎下了剛剛還直挺挺的腰。他拍了拍高明有知覺的背,安撫着他不穩的情緒。
“沒事的,别放在心上。”陳賢在他耳邊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也撲通撲通地跳。
陳賢在高明看不到的地方,也露出了複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