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荊棘叢生的小路也很艱難,空間不夠轉向,高明隻能推着輪椅原路倒退。這個角度看不清地下的東西,輪子被枝杈絆住,差點就把他向側邊拉倒。
幸好他眼疾手快拉住鐵欄網穩住自己,但那生了鏽的尖刺居然異常鋒利,直接割傷了他的手掌。
高明回到主路邊,掏出消毒濕巾随便擦了一下,就近搭巴士回到校門口。沒必要逞強了,他聯系了順路回學校的同門來幫他。等人的功夫,傷口已經止住血了,他坐在路邊擦拭左側手輪圈上留下的血印子。
來接他的是低他一級的同門,兩人隻相處了一年,高明就休學了。一手帶出來的師弟,在自己走後居然直接換了研究方向,把課題扔給了再下一級的師弟。高明複學之後,他們交集也就沒以前那麼多了。
“馮績,麻煩你了。”
“不存在的,師兄。今天有實驗?”
“嗯……也不是,回來看看。啟淵呢?上次見他他說要答辯了,什麼時候?”
“好像說是十二月。”
“你最近怎麼樣?”高明說着回頭看他的師弟,從認識他就是這幅沒什麼緊迫感的模樣,和自己以前有點像。
“我?哈哈,馬馬虎虎吧。文章又被拒啦。”
“心态可真好啊,你看着啟淵不焦慮嗎?”
“他讀過碩士啊,比較快。師兄,你今年畢業的話也是按時畢業的,咱們這種直博的讀五年很正常。我又不是卷王,你别push我……”
“我哪敢喲。沒人碰你你都會自己打退堂鼓。”
“嗨,師兄,你這是記仇啊。但你看,我把你交給我的課題給了林啟淵,人家發得快,你不是也能早點有共一文章了嘛。這是三赢!”
高明看着這個油嘴滑舌的大師弟,無奈地搖搖頭:“三赢?你赢啥了?”
“我……我赢得了養老生活,哈哈。”
他的大師弟馮績和二師弟林啟淵是完全兩種性格的人。馮績踏實不下來,熱衷社交,一天到晚吊兒郎當的。林啟淵則是個一闆一眼的工作狂,話不多,一切以發文章為準。兩人讀博的出發點不同,平時也不是很對付。
高明有時候看着他們,覺得有點像以前的自己和陳賢。如果當年不是自己纏着陳賢,他們應該也不會有後面的故事吧。
高明待在辦公室裡處理拖了好多天沒回的郵件。積累的疲憊感揮之不去,窩在輪椅裡正有點缺氧犯困,餘光裡看見小師妹蹭到他身邊。
“師兄,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還沒醒……”
她癟癟嘴,把手上的盒裝牛奶和一個便利店的三明治推到高明面前:“你吃過早飯了嗎?給你帶的。”
高明看了看她,略帶虛弱地笑了下,嘴上卻不忘調侃她:“喲,幾天不見,小家夥學會賄賂人了?”
小師妹古靈精怪地笑了笑:“師兄,你幫我那麼多,感謝你呢。”
“是嘛?正愁沒飯吃呢,那我不客氣咯,謝啦。”高明說着把吸管剝出來插進飲管孔,假裝回神去處理郵件。小師妹一直戳在她旁邊晃來晃去,高明看了她一眼,心中了然:“你看看,拿人手短。說吧,煜珩,犯什麼錯誤了?有求于我?”
“師兄,你能不能教我做無線元件植入啊?”
“你說光遺傳嗎?我都教過馮績他們啊。”
“馮績師兄好像就沒成功過,所以後來做材料去了呀。他平時都不做動物實驗,而且,他對我怪高冷的。”
“他高冷?”高明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你們不會是辦公室戀情破裂分手了吧?”
“怎麼可能啊……誰會喜歡他?”錢煜珩嫌棄地搖搖頭,馬尾辮甩來甩去,接着求他:“師兄,現在要用到這技術的也就我了,你教教我,以後要是要補這個實驗,我幫你做呀。”
“啟淵呢?他怎麼沒教你?”高明問着,吞了一口三明治。
“我倒是看過啟淵師兄做,但他就是埋頭做,根本不教人,我自己上手就搞不定……現在他又消失了,這不是要答辯了嗎,信息都不回。”
高明歎了口氣:“你哪天要做?”
“擇日不如撞日,師兄你身體好不好,今天能不能教我做?”師妹眨着眼睛看他。
高明無奈,剛出院沒幾天,昨夜又一直在折騰,身上其實難受得厲害,神經痛幾乎沒停歇過。但看師妹懇切的樣子,總歸還是沒能拒絕。他交代好師妹要準備的東西,自己先進到實驗室裡,對着工作台活動手腕。
好久沒有做過這些了,不知道自己還行不行。
熟悉的一切把舊時光的記憶又搬到眼前。就是在這個有些髒亂的操作台上,日複一日地摸索、練習,把時間全都投入到實驗上,以此來逃避對生活意義的探尋,和對陳賢的思念。
那時候他還不懂健康的寶貴。突然有點後悔沒有抓緊時間,沒有早點找到陳賢。不知道如果是以前那個自己,能不能被他接受……
他搖搖頭,戴上手套。打開儀器預熱,找出自己的實驗服套上,然後到技術員的抽屜裡拿鑰匙,從放在冰箱的保險盒裡取出麻醉劑。輕車熟路,好像什麼都沒變過。
但他如今坐在輪椅上,視角矮了一些。為了能把手肘都架上實驗台,他翻出自己看過的一大沓文獻,用衣服裹起來裝進背包裡,松開身上的束縛帶,拖拽着把包墊到自己屁股下面。這樣坐高了些,身體卻不穩了,隻能撐着台面維持平衡。
高明不敢亂動,怕從輪椅上摔下去。有陣子沒活動的左腿過電一樣地痛,腳掌向内旋勾起,畫着圈地震顫。這個前傾的角度讓胸背延綿不絕的疼也更加嚴重。高明咬牙忍着,緊握着拳,深呼吸了兩下。
畢竟不是以前了。他有點擔憂。
師妹把要用的小鼠連籠子一起搬了過來,看到高明僵硬别扭地伏在那,連忙幫着他一起準備東西。
高明取出麻醉劑,不知怎的,拿着注射器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針管碰撞離心管壁,發出頻率很快的聲音。
這時馮績提着個小塑料筐走過他們身邊。
“師兄,寶刀未老啊。不是說不做實驗了嗎?”他看了一眼錢煜珩,指着她說:“是你纏着高明師兄是吧?”
高明維持着那個姿勢,放低手上的東西,說他:“你倒是悠閑?沒事幹也搬個椅子過來學。好不容易搭起來的實驗平台,以後還得靠你們,别一個個指望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