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陳賢攥住,他不自覺地越握越緊,高明感覺到疼。他的視線也死死鎖着自己,像是有憐惜、恐懼,還有說不出的乞求。
每一次,陳賢抓住他的手,都是這一副表情。
“放手呀,賢哥。”
每一次,高明也都是這樣說。
對方聞聲一抖,松了手。高明看着自己被他抓着的地方由白變紅,手腕上短暫地留下了一道道指印。他重新回頭看向陳賢,那人收起了剛才的神情,變回平常的樣子。
和當年那個少年無異的淡漠。
陳賢扶起他讓他靠在枕頭上,俯身在床邊看他的狀況。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高明覺得他沒有靈魂似的,那隻是一種淺層的關心,更像是習慣性的表演。
身上虛弱得厲害,高明不敢再直視那人黑洞洞的雙瞳,索性阖上眼。眼前取而代之浮現出陳賢年少時的樣子。又想起以前那個坐在教室角落裡的他,從不主動說話,也不關心班裡發生着什麼。自己故意引得哄堂大笑的時候,他也隻是冷淡地看着窗外。
那是什麼時候來着,他沖出教室門拉住自己,也是那個表情。好像自那之後,他們就走散了。他說不出口的話到底是什麼呢?
現在的他和那時候判若兩人。他開朗多了,會表達自己,會關心周圍的人和事,他有體面的工作,能勝任他的社會角色。隻是每次提到父母,就突然又變回了之前那樣。
好像從沒問過陳賢他要什麼?為什麼從沒聊起過中間錯過的那十年?他是怎麼改變的?他是怎麼說服他媽媽放下仇恨,又是怎麼自己一步步自救的呢?
他是在表演另一個人格嗎?是不是那些他時不時流露出的“從前的冷漠”,才是他内心真實穩定的樣子呢?
天呐,高明,你在幹嘛啊?你第一天認識他嗎?他心裡的糾結,你第一次察覺嗎?
高明越想越不是滋味。當年報讀心理學,不就是想幫他們嗎?虧得學了那麼多年,到頭來什麼用都沒有。
一直忙着生病和自暴自棄的他,居然忽略了陳賢的情緒,居然忘了怎麼傾聽。一味地逼迫他自我剖析,卻在他将要袒露心聲的時候,用那樣的話指責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逼他重拾面具?想要父親的悲劇在陳賢身上重演嗎?
高明,要你何用啊?他都這麼明顯地在求助了,你還假裝聽不懂嗎?
淚水聚積了太多快要流出去,高明睜開眼擡手擦了一下。陳賢不在身邊,外面有水聲,想必是他在收拾自己造成的爛攤子。
又是這樣,以自顧不暇為借口,無視陳賢的掙紮。可這樣的自己,能怎麼幫他、怎麼愛他呢?高明苦思冥想,手上慢慢剝着被罩。還是體力不支,被套隻拆了一半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不知什麼時候身體被安置妥帖,身上也換了一床新被子。醒來時看到陳賢坐在他的輪椅上,趴在他床邊休息,還伸長一隻手有節奏地輕拍着他的身體,好像在哄孩子睡覺。
對不起,對不起,一直對你視而不見。
“!”手被高明握住,陳賢坐起來看他:“醒了?還好嗎?”
“還好。”高明動了動,身上很多地方都在痛。他忍着撐起自己,喝盡了陳賢遞過來的水。看着對方那雙疲累的雙眼,高明心疼極了。
“我去煮飯,想吃什麼?”
“哥,你别走。”
高明叫住他,往裡面挪了下,掀開被子拽着褲腿把下肢也往裡扔了些,拍拍旁邊的位置,對他說:“别嫌棄我,你陪我躺一下好嗎?”
陳賢站起來按住那雙被他摔在床上而痙攣的腿,幫他撫平由于拖拽而皺起的衣褲和護理墊,重新墊好腳下的軟墊、蓋好被子。
高明瞅準機會牽住他的衣角。
“别忙了,哥……”他撒嬌似地晃了晃手,接着求他:“坐在這,陪陪我,好麼?”
陳賢按他說的坐在床邊,高明還不依不饒地讓他躺下。陳賢拿他沒辦法,踢掉拖鞋,小心翼翼地擠在他旁邊。床墊很厚,承托力很好,躺起來比他自己的床要舒服一些。
陳賢有點緊張,直挺挺地望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