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炎藥沒能壓住,後來發展成肺炎,高明還是沒能逃過住院。
經曆過那次肺栓塞,陳賢對高明的咳嗽聲誇張地敏感。即使高明說他胸口不疼,也被陳賢裹着被子就送到醫院。
也得虧送得及時,病情加重的時候即刻就得到治療。
陳賢也一起感了冒,可他身體強壯,不到一星期就自然好轉。同樣的情況到了高明這種免疫力本就低下的癱瘓病人身上,就沒那麼簡單了。
咳痰是每天要完成多次的任務,能咳出來還好,可多數時候虛弱的身體根本沒有力氣,痰液那麼深那麼粘稠,每次堵痰都是會要命的危機。
陳賢去看他的時候,就遇到過不止一次。
病床上人燒得臉頰泛紅,呼吸又短又急,每喘一次都帶着像是要窒息的粗糙聲音,缺氧讓口唇憋得發青。護士護工幫他變換着姿勢不斷拍背也無濟于事,痰液就黏在氣管上。
他們拍得很用力,一聲聲聽得陳賢像心被拍碎了似的那麼疼。
眼看着血氧也往下降,護士趕緊給他吸氧,同時準備好吸痰管。
她在高明枕頭上鋪了張護理巾,把他的頭扭到那一側,叫他張嘴,先吸淨了口咽分泌物,然後換了一根新的管。
“高先生,吸氣。”護士說着把吸痰管從他口中伸進去。
這操作刺激得高明想嘔吐,窒息感令他全身都不受控地抽搐起來,護工直接按住他不讓他掙動傷到自己。他眼睛紅紅地半睜着看着陳賢的方向,但又好像沒有對焦,生理性的淚水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一次還沒吸盡,隔幾分鐘再來。陳賢實在看不下去愛人這樣受罪,在那恐怖的聲音裡快步逃到病房外。再待下去,他就要把自己嘴唇咬破了。
一直躲到護士從病房裡出來,兩人知會了一聲,陳賢才敢回去。
他趴在高明床邊的欄杆上看他。那人全身癱軟陷在汗濕的床上,還沒有從剛剛的折磨中緩過來。
陳賢抽了幾張紙巾,幫他擦了擦眼淚,然後慢慢去解他的病号服扣子,想幫他也擦擦汗。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高明的視線,不讓他去看正在給他換尿墊的護工。
吸了會氧,高明終于舒服了一點點,也擡眼看了看陳賢。
“對不起,高明……”對上視線,陳賢難過得隻想道歉。
就那同時,病床上的人也啞着嗓子說:“對不起,哥。”
兩句對不起撞上了,高明凄慘地笑笑,有氣無力道:“心有靈犀呀。”
“你還調侃,小東西。”陳賢扯了扯嘴角,純屬給他面子,“不用費精力哄我開心,好好休息,好起來,帶你回家,你随便皮。”
抗生素換了不知道多少種,情況才終于好轉。
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病去如抽絲一點都沒錯,慢慢增加呼吸訓練和體能訓練,從退燒到能重新恢複自理,高明又用了半個月,期間連馮績的答辯也錯過了。
出院前,剛好趕上了複診出結果。高明總有不祥的預感,不想讓陳賢聽到全部的信息,所以特地找了個陳賢不在的時候去找神外的醫生。
結果不壞也不好,右手痛覺溫覺不敏感的原因找到了,同樣出在脊髓上,可以選擇手術治療,但做了也多半會複發,醫生不推薦,高明也極其排斥再做手術,便一口回絕。
心想還好沒讓陳賢一起來聽,否則又該多很多麻煩。
之前肺栓塞那次複查就是,隻是把結果挑挑揀揀說,陳賢就已經夠大驚小怪了。長久以來的食欲不振、腸胃問題、下肢水腫,都是右心功能不全的症狀,确診後不過就是多吃點藥、留意不要太過勞累、避免感染……這些老生常談。
高明覺着自己和陳賢也算是身經百戰了,所以轉述時,也沒當個大事。
陳賢一開始似乎沒聽明白什麼叫心功能不全,隻是呆呆應了一下。過後可能是自己去搜了搜,回來時人像吓傻了一樣,震驚地問了句:“是說……心力衰竭嗎?”
“不嚴重的那種。”高明不在意地笑笑,可一轉頭就看見那人的眼眶紅透了。
陳賢沒多說什麼,但他從此做的飯都變得分外寡淡,各種鹹菜腌菜也不再在家中出現,搞得高明食而無味。陳賢甚至把醬料都收到了高處的櫥櫃裡,高明求他好多次,蛋羹上才能獲得一筷子醬油。
這要是告訴陳賢實情,他怕是要去找專家論證手術的必要性,誰知道還會再怎麼折騰……高明光想想就一個勁地搖頭。
所以無論陳賢怎麼問,他都隻說:“都挺好的,就是醫生嫌我太懶沒有堅持鍛煉。”然後把話題引到複健日程上。
剛回家修養那幾天還算平穩,周末又預報有暴雨,陳賢怕他不舒服,預留好周六在家陪他,可還沒開始下雨那人就出了狀況。
淩晨四點,高明房間的鬧鐘響個不停,陳賢被吵醒,過來幫他翻身,卻見他在黑暗中虛睜着眼睛,呼吸短促。
“哥……”他極其虛弱,一口氣都沒法說完整句話:“我感覺……不好。”
“怎麼了?”陳賢瞬間就徹底清醒了,掀起被子,看到高明完全維持着上一次翻身後一模一樣的姿勢,左手心朝上擺在身邊,右手臂壓着胸腹,手腕垂搭在左側。
“透不過氣……頭昏……想吐……”高明艱難交代。
陳賢把他那條好像完全控制不了的右臂撥開,手從他背頸下穿過,用了點力幫他翻成仰躺,然後調高了些床背闆,問他有沒有好點。
床上的人依然氣喘,陳賢就一下一下撫順他的身體。
高明感覺自己的肺像漏了似的,費力吸入的氣都不知道去哪了。從熟睡中被憋醒,但睜不開眼睛,在黑暗中看到些抽象化的意象,像是平鋪整個視野的箭頭路标,或者密密麻麻的圓點,突然就扭曲拉伸成詭異的樣子……
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一動也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