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被突然猛回過身沖過來的陳賢抱住。
“等我回來,答應我,出門叫社工護工陪着,或者等我回來。自己要小心,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第一時間告訴我……”被緊緊抱着捂在胸口,陳賢語無倫次的叮囑從胸腔直接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高明慘淡地失聲笑了一下,用力擡起左手摸了下陳賢的背。手沒什麼力氣,感覺也不是很清晰,但隻要知道觸碰到了最愛的人,心裡也就安穩了。
“放心,哥。你路上也注意安全。”高明仰起臉,溫順地看着他,“快走吧,要趕不上了。”
陳賢猶豫地移開手,細細觀察了一番高明的臉,雖然蒼白憔悴,但精神還可以支撐。
冷靜點,陳賢!沒你想的那麼糟。高明就是病後身體虛弱而已,好好養養會好的。
那麼多次重病都挺過來了,不會有事的。
他一步一回望,好幾分鐘才終于說服自己踏出家門,奔赴機場。
送走陳賢,高明一個人坐在門窗緊閉的家裡。
這裡安靜得可怕。
也孤獨得可怕。
他走了。
高明頭暈得恍惚。他自己回不到床上,習慣性地把輪椅移動到電腦前。
擡手晃了晃鼠标,顯示器亮了起來。
論文已經改得差不多了,隻差再從頭校對一遍。高明将文件翻到開頭,把右手費力地搭到鍵盤上,卻對着中文封面頁自己的名字發起了呆。
「高明」。
高明。笑死人了。你這輩子可曾高明過?
拿這個學位有什麼意義?證明自己不是一事無成?證明陳賢沒有白寄予希望,沒白浪費時間陪自己?
到頭了。
陳賢和他媽媽分離的間隙,結束了。
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他為難,看着他一直逃避的矛盾,日夜擺在表面上?
高明,你也活夠了,還奢望什麼呢?你該死!
他用左手把自己右手拉下來,用食指勾着操縱杆,讓輪椅從電腦桌前撤出來。他坐得歪歪扭扭,腰斜着,雙腿曲着朝向另一邊,毫無知覺的右腳崴在踏闆上,被不知道什麼時候痙攣過的左腳踩着。
他不想去管了,這身體讓他更覺煩躁,碰都不想碰一下。剛剛把雙臂從電腦桌上移下來的時候,不知道又哪根筋搭錯了,左手也又麻又痛,根本無法自己去調整坐姿。
身下味道有點難聞,高明低頭去檢查,發現輪椅座墊上,有一小片水漬,邊緣還留着一圈焦黃。
惡心死了。
這下不隻是要換紙尿褲,家居褲也要脫下來換洗,坐墊也得擦洗。
最惡心的是,自己還做不到,還要等護工來了,腆着臉求人家幫忙。
他越想越無法忍受,轉過去從床上拽下一條薄毯,團在身上随便遮了遮——這已經是他現下能做到的極限了。
移動到客廳,看見餐桌上擺着陳賢留給他的酸奶和切好片的香蕉。高明湊近了點,看到他還貼心地把杯蓋撕開了一點開口,留了把小湯匙壓在蓋上。
高明眼睛一酸,胸口一陣抽痛。
離了他,自己還能是什麼啊?
連個酸奶蓋都撕不開的廢物……
他忍着那種麻漲,努力擡起左手,去拿那杯酸奶。
至少也要,竭盡所能去回應他的體貼吧?
湯匙掉落,高明沒去計較,隻要把酸奶拿過來就算勝利了。他确實拿到了,可當把它拖到桌邊,手臂随着重力垂下來的時候,那杯酸奶不知怎麼那麼重,帶着他的手跌到輪椅扶手上。
塑料杯從手指間逃了出去,摔到地上。噗的一聲,内容物從被撕開的小口噴出來,射了一地,也濺到了輪椅上。
高明看着自己造成的新麻煩,愣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