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命運的代價太大了。
等結果等了很久,他們其它檢查也都做完了,又過了幾個小時,醫生才神色凝重地來叫陳賢。
高明看一眼就懂了。
之前的幸運沒有延續,MRI結果顯示強化區域擴大了些。
腫瘤是壞東西,要殺掉,别無他法。
可在這麼危險的位置再開一刀,誰都沒有勝算。
聽到噩耗,他也沒按庫伯勒-羅絲模型走程序,而隻是憤恨——他想不通陳賢為什麼非要聽個宣判。
“我們為什麼要做啊?”高明越想情緒越失控,雙臂抽搐着内旋,嘴裡不停重複發問:“陳賢,陳賢,我們為什麼要做啊?”
“喂!高明!”陳賢快步跑回輪椅邊,牽住他的手腕。
“陳賢,你知道我在承受什麼嗎?!”洶湧的淚流出來,高明缺氧到嘴唇青紫、意識模糊,脖頸都沒了力氣,斜歪在頭枕裡。他無法再克制自己的表達,重複地哭喊:“我們為什麼要做啊?我們為什麼要做啊?”
“高明,噓……噓……安靜。你不要放棄,一定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的!”陳賢這麼說着,另一手卻在不斷地抓自己的頭發。
他用力咬着嘴唇,齒尖傳來血味的瞬間,突然靈光一現,連忙看向醫生:“對了,陳醫生好像說過的,美國有個什麼臨床試驗。”他興奮地轉回來看高明:“明明,我們……我們去國外治,你放心,一定可以的,我來搞定……”
“免疫療法嗎?”高明絕望地盯着他抽泣,“沒可能的。”
“你怎麼……你怎麼對科學研究這麼沒信心啊?”陳賢來回來去地看醫生和高明,可沒有一個人給他個肯定的眼神。
高明也就罷了,為什麼醫生也不給他肯定的眼神?
陳賢沒勇氣再看兩人了,愣愣地抓着輪椅扶手,崩潰得快要站不住。
“不是對科研沒信心……入組都是要看KPS評分的,我這樣,就算蒙混過關,最後也是貢獻個異常值。”高明說起科學的事,抽泣漸漸輕了。
“都不能說是outlier……”他自嘲道,“……是個Error。”
“噢,原來……”他說着居然笑了,眼睛亮了亮,晶瑩的淚珠前仆後繼地落下,哽咽着繼續道:“世界,想要删掉我。”
“不要這麼說!”陳賢繃不住了,幾乎摔倒在輪椅前,接力高明的痛哭:“求你了,求你了,不要說這種話。求你了,高明,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陳賢,我沒有答案。”
耳邊的聲音沙啞又淡漠,萬念俱灰一般。
“春天裡不會再返青的枯木,怎會有答案?”
“這個世界本就有太多不值得的事,别再在我身上浪費分毫。”
本地暫時沒有合适的臨床試驗開放招募,高明也受不住長途奔波,再手術風險太大,隻能從改變化療方案下手,改為嘗試PCV合并化療。
天天吃些緻癌物以毒攻毒,能好就怪了。
高明長了好些口腔潰瘍,本來就有進食困難,這下更痛苦。
他一個療程還沒堅持完就因貧血和過于消瘦而不得不停藥,住院加強營養。
可病魔不用中場休息,仍在锲而不舍地啃噬他正常的神經組織。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又畏光又怕黑,還總會被自己口水嗆到。
陳賢守夜的時候,擔心得根本不敢睡,徹夜就着夜燈柔和的光,和床上的愛人對視,安慰他、愛撫他、吻他。
認識高明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他對困難徹底投降。
複雜的症狀被拆解,一把形狀各異的藥分别對不同的症,但沒有哪個真正能阻止整體情況惡化。
這不是通過逃開、無視、等時間消化就能化解的問題。
也不是努力堅持搏一把,無論結果如何,有個交代、落得個心理安慰,再轉戰下一個項目的慣常模式。
從沒有過如此窘困的難題,讓陳賢苦思冥想、抓心撓肝,也沒有思路。
“要不我們試試中醫吧!”消沉了幾天之後,陳賢好像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高明隻問了一句:“你還舍得,讓我喝那些苦湯湯嗎?”
陳賢知道高明不信中醫,也聽出他在諷刺自己。但自己真的尋得名醫來替他診脈,他也任他們擺布,真的煎好湯藥,他也都乖乖地喝。
他越配合,陳賢心裡越難過。
他的口周肌肉有些麻痹,吞咽功能也不好,來不及咽下苦藥湯從閉不緊的嘴角流出來,被掖在下巴處的口巾吸走。常常一碗藥喝完,口巾也變了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