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告訴你,我暗自打了好多嗝了。”衡治卻拿自己開玩笑。
衡治離席時,胳膊微微伸出來示意她一起走,嘴唇向她持續展開和悅的弧度。
兩人還不熟悉,就在如此清俊的臉上露出開朗大方的表情,是荼荼所陌生的程序:總該是更矜持冷漠些,才對。
但開朗本身有引誘人心的力量,荼荼不由得放松心态、跟她一道過去了。
明明看起來比自己年少,衡治卻總像長輩照顧小輩似的,讓她先行一步。遇到她人端着食物快步走來,還會将一隻胳臂攔在她身後,防止她被碰到。
“您很會照顧人,在家是長女嗎?”荼荼回應她的關照。
“不,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說是孩子,也有29歲了。”
“真看不出來。”看起來也就20出頭,她比自己想象中大不少呢。荼荼放下舀湯的大勺——失策,這湯桶有點高,她隻盛出上層的一勺清湯,但衡治等在後面,她也不好沒完沒了地撈呀。
衡治接過湯勺時,溫涼的指尖和稍長的小指指甲,與她整個手背全面擦碰。
荼荼不知因為涼還是癢,全身打了個哆嗦,縮手躲開的動作幅度很大。
衡治似乎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她表情很惬意地探頭,舀起湯底五彩缤紛的蔬菜粒和肉末。利落地刮幹淨勺底湯水後,居然将長勺伸過來、将它們全倒進了荼荼清湯寡水的碗中。
她聳肩笑得生動:“不過我的幾個姐姐都比我矮些、瘦些,像拿高處的東西這些事,都是我負責做。”
“原來如此!……謝謝。”荼荼也不禁捧起湯碗、回以甜笑。
“這是為了世界的和平。”衡治又對她歪歪頭,眼睛清亮。
“什麼?”
“……世間不存在真正的均衡和公平,就像,有高個子、有矮個子,像這樣以各自的特長互相幫助,世界就變成了更加均衡的。我想均衡,是和平的基礎吧?……
對不起,好像我總說些怪話出來。”衡治聳聳肩,表情有些洩氣,“從小,我就因為這些飄忽的想法而不太合群。”
“我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這回,荼荼仰臉真誠道,“你的想法很有趣,如果我讀過哲學,或許就能更順暢地跟你聊天了。”
“你人真好,我專科畢業後就打理家族産業,前幾年自己考了大學——金伊洛大學發展經濟學畢業,确實輔修了哲學、還有心理學,平時喜歡研究曆史、尤其是豐土國的曆史。你是什麼專業?”衡治給自己盛湯。
“我是會計畢業的……畢業以後在銀行工作十年了。”其實之前荼荼一直專注遊泳訓練,在學校的成績不太好,全靠遊泳的社團表現加分,通過短時間的學習考上市立大學的會計專業,已經很不容易。
不過,金伊洛大學啊……荼荼确實感受到自己和這個貴族女子之間的差距了,有點不自在。
衡治卻亮着眼睛,跳脫地偏離了那個叫她自卑的話題:“诶?我想起來了!我一開始就想問你的,你的花姓是花朝王族的姓氏嗎?”
“對的。我家祖先是流離國外的花朝人,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哇!真的是!我感覺花朝那段曆史、就像美麗的傳說一樣!”衡治一手端起餐盤,這回實打實地攬住了她的肩膀,動作充分表露瞬間的激動和歡悅。
荼荼習慣孤身一人。
姐姐和媽媽也很久沒見了,孤獨的環境讓她習慣了心靈方面脫離水源的幹爽、甚至是幹燥。
一旦被人這樣親密地貼着,她不适應到整個後背通電般發麻,但是……但是人的感情,人的溫暖,真的很滋潤、很舒适。
衡治就這樣攬着她走回那張小桌,口中用豐土國語發出笨拙而誇張的驚歎:“荼荼,我早就覺得,你有些特别,原來你果然是個花朝的公主!”
“公主、你說的什麼呀哈哈……”荼荼為她的浮誇言辭哭笑不得,但臉上泛起了誠實的紅暈——誰不喜歡誇獎……哪怕是開玩笑的呢?
吃吃喝喝的間隙,衡治發出好奇的問句,她也嘗試向衡治半敞開心扉,以表露交往上的真誠。
說到灰發和灰眸,荼荼誠實表達:其實我更喜歡純潔高雅的白金色或銀色,對于深發色,我總感覺到莫名的自卑。衡治立即叫她打住,“這是你對自己的偏見。”她掏出智能手機,展示自己從前的照片:“我喜歡灰發,大學時常常去染灰發,還苦惱白發留不住顔色呢。”
兩人喝太多,要好的女伴一般同去樓下的衛生間,又說到回去後的打算。
荼荼傾訴般表達說:“其實,哎,我不太喜歡銀行的工作來着……”
衡治立即擺出了一副舔着嘴唇、專心數手中空氣鈔票的姿勢,末了眨眼說:“是因為不喜歡這個動作嗎?哈哈!我懂你的。”
和衡治交談,她總将話接得輕松舒适。荼荼不斷被她逗笑,笑出了幾滴眼淚、肚子也笑痛了……斯人若彩虹,她遇到之前根本不能相信,世間竟存如此體貼幽默、又有恰到好處純真不羁的望族美人。
酒到酣熱之際,宴會也快散場了,衡治似乎是趁興不得不發,她主動出擊,眯眯眼睛發起了言語上的進攻:“荼荼,你真的……很美,我能看到你美麗的心靈,簡直想捧在手心、每日每夜地欣賞呢。”
荼荼察覺到感情上的危險——她不是沒被人追求過,也知道,今晚這份溫暖就快要結束在自己手裡了。
心中有些不舍,話語在喉間哽了哽、還是堅持颔首總結說:“謝謝,您也是個很好心的人。我會記得您的好意。”
桫椤氏,隻說她身邊那繁華靡麗、沐浴無邊無際光明的世界,與自己,應該是沒有關系的。
衡治輕呼着熱息搖搖頭,又舉杯斟滿酒,要跟她最後碰一個,眼色認真道:“如果你覺得這僅僅是好意、或者我這個纨绔一時興起、追求人的話術,也無所謂。荼荼,隻記得,不要在茫茫人世的戲劇中、迷失你高貴美麗的心。
為了一個幻影,這樣偏執地全心全意去堅持,值得嗎?……也罷,你我不曾有過什麼約定或羁絆,我認了,但如果有誰出手污濁、貶低了這顆心,使它枯萎……我不會坐視不理。”
什麼?她都說了什麼?
荼荼醉醺醺,碳酸泡泡已經狂湧着冒上了發痛的腦子,想不清楚那話是什麼意思。看見衡治又是仰脖子将酒一飲而盡,兩瓣嘴唇濕潤粉紅、向自己露出充滿魅力的微笑。
荼荼皺皺眉,不服輸的心情叫她決定舍命陪君子,于是斟滿酒一股腦灌下了喉嚨去……媽媽呀,今天得是喝了多少啊……幸好酒店就在樓下……
而後,她隻記得自己似乎是……又下樓去了衛生間,那裡在做晚間打掃,地滑,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差點滑了一跤……好險!
幸好被白色長發的……衡治?扶住了……又下到一層車站去上衛生間,車站人多,衛生間在排隊……對了衡治,看我這腦子壞了,咱們不是早就發了房卡嘛?回房間就……咦?衡治……我眼睛也壞了?你怎麼一個眼睛藍,一個眼睛灰呢?
總之,人有三急,走,回去吧……
花荼荼從無夢的睡眠中逐漸醒轉過來,頭痛欲裂。
一呼一吸間感覺空調送風清涼,身上卻溫暖安适,原來自己雙肩以下都塞在軟乎乎的被褥裡面。
她動動手腳,皮膚摩擦了被子,進而她驚恐地發現:自己怎麼什麼都沒穿!
瞪開一雙灰亮亮的圓眼,在夜燈柔和的鵝黃色光線下,荼荼有了更驚恐的發現:床邊赫然坐着個赤.裸上身的高挑女子!
女子沒有察覺到荼荼加了速的呼吸,她大概是剛洗了澡,正背對荼荼,用浴巾擦拭綿長濕潤的白金色頭發。有水滴從她背溝流下,洇進半長短褲純黑色的褲腰中。
黑色的褲子更襯得那那後背潔白無瑕,肌膚細膩,隻是,背溝深凹和腰身的纖細,讓荼荼意識到她肌肉和脂肪的幹癟,随她仔細擦拭頭發的動作——像船槳劃動一樣,大塊肩胛頂起了皮肉,下方肋骨根根滑動着白膚、顯現骨架形狀,瘦得有些觸目驚心。
咦?之前沒看出來,衡治,是過于苗條的類型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