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時的這些事情,都是阿薰祂們告訴我的。”
沙羅說完這句,一時停頓,指腹用力按壓,擠出一顆瓜子仁丢進嘴巴裡。
祂看向窗外,不知祂是否感到頹喪失落,或隻在觀賞絨綠茂然的仙山、霧霭騰騰的雲海和明光閃耀的鳳凰嗎。
我則茫然望着沙羅姣美、且實在無一絲瑕疵的側顔,還一遍遍咀嚼文命的話——沙羅身負特殊任務?保持純淨算什麼任務?祂難道是摩羅的前幾個、特别的孩子之一?祂的名号又有何深意?
“沙羅”、“桫椤”還是“環”……
沙羅講故事,以我熟悉的語言告知我祂的這幾個名号,似乎存在相通之處、意義卻免不了都有些暧昧不清:
【沙羅】,為日月食的周期,也單有“重複”之意。
【桫椤】,若為沙羅給我的隐喻,就必須談到傳說中佛祖入滅之際,就躺在一雙(桫椤)沙羅樹下。首先,“雙樹”意象就值得細細探究,為何不是“單樹”?
而又有一說,那時佛祖身邊四方各有沙羅雙樹一對,俱為一枯一榮,而佛在這八方環繞、非枯非榮的境界中間圓寂……
【環】,可為圓形佩玉、可為圈形物品、可為圍繞之意。而我猜,沙羅的“環”,可說是環繞佛祖的沙羅樹嗎?還是說,大概意為一種首尾相接的環狀結構,就像,祂居所深處,四層中那意義不明的黑色、帶有星光的梭形結構組成的圓環……
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沙羅停下了口中咀嚼瓜子仁的動作,嫩白喉間最後滾動一下,不再看向窗外山川了。
“你很聰明,聽過這些,思考了很多吧。”祂說。
從祂轉向我的、那張女神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特别明顯的表情,大概有點精神恍惚了。
我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瞧去沙羅臉上,不将祂當做神來仰望,卻嘗試将祂當做同等、同樣具有人性的生命來打量。
現在,祂眼光呆滞無神,純白虹膜上、是有淺淺虹彩光耀的,眉間朱砂痣、唇紅和臉頰的血色也飽滿鮮麗,發色雖為白,卻也帶了點淺藍的冷感。
再說那身上璎珞、珠串與紅繩,更是色彩豐盈的、“不純淨”的體現。
我和祂迷茫的視線相交許久,比起旁的思緒,還是更關心沙羅本身的生命狀态,一句話脫口而出:“沙羅姐姐,你如今現于我夢中的這2、30歲的青年樣子,是精神力的随機一種表現,還是如實展現你的真身樣貌?”
“唔,你還記得我之前說的,精神力那些……”沙羅對我松一松眉頭、笑說,“如今,雖隻是分一縷神識到你夢中,卻是如實的真身樣貌,五官和肢體略調整過,做成與地球人更相似的樣子,免得吓到你。”
我即得答案,點頭、更加嚴肅地分析說:
“那麼,比起被摩羅淨化過的那個你,現在你的本體又長大了,色彩也更豐富。這青年的樣子,是從那次被淨化開始就逐漸形成的,還是說,中間又經曆過多次被淨化的程序?
還有沙羅這名字的含義,我分析,是‘重複單位、組成的環狀結構’之意嗎?這和你保持純淨的任務又有什麼關系?和你居所深層那個環狀的東西又有什麼關系?能如實告訴我嗎?”
“嗯……”沙羅往後縮了縮,似乎驚訝于我的條分縷析、直白問話,或許不習慣我态度方面突然的一本正經吧。
幾秒鐘,沙羅面上漲得有些紅,欲言又止。祂抿了抿唇後才平靜道:“那之後,又算是被淨化過一次了,現在這樣子的話,大概又很快面臨被淨化的程序吧……你……這腦瓜子和嘴真厲害,竟能想出、問出這麼一串……你确定要聽?”
“當然要聽,”我即刻皺眉,兩臂交疊搭在桌上,傾身向前對祂說,“這麼大的事情,我很關心你啊!”
“嗯……這麼說吧,不管是我的名字還是任務,這一切很重要、和宇宙本質相關,但對我來說就像一個詛咒,我改變不了。
我自己的現狀,不過是如上所述,恒久地做一個司命司緣的小小神官,然後定期的,修為被摩羅拿走,連記憶都多半留不下……日子過得、不如其他小神呢。”
沙羅态度猶猶豫豫、眼光閃閃爍爍,落寞地說。
“那你……幹脆不工作了,罷工抗議呢?”我試探道。
“哈哈!你這傻妹妹,熱心工作的指令、好比組成我精神體的基礎骨架,是我整個存在的重要業.力結構。雖然不可能,但如果它不存在了,我恐怕會立刻解體消失的。
哎,你……你隻是凡人一個,就算知道了一切,也解不了本神之苦,說不定你也會陷入虛無的情緒裡,人生不幸呢。
不如,咱們還是跳過這一段,繼續将那荼荼三千轉世輪回的故事聽記下去,權當玩兒了,你說呢?
再者……比起沙羅自身如何如何,你現在貌似更關心,我是否做過你那凡人的母親吧。”
沙羅嘟了下嘴巴,聳肩落下,表演對我這凡人的無奈之情。
“你這麼說可真夠讨厭。母親對我來說重要是沒錯,可、你自己要将那些過往告訴我的,就算是凡人,既然我聽了能夠理解,自然是會擔心沙羅你的。”
我不解祂為何挑起這話題,又幾次三番地逃避不解釋,略有些氣惱地繼續說:“幫不了你,擔心你也不行?還陷入虛無……我的人生可沒那麼容易就虛無不幸吧。
你且說就是!我生時已定、自有命數,怕你夢裡訴說的一樁故事不成?”
沙羅才歎息般松去一口氣,遂單手支頤,向我眨那雙美目,表情松弛道:“真擔心我的話,就把那些都告訴你了,可别後悔。”
“嗯,說呗,後悔什麼!”我正襟危坐,懵懂中,立即有一種靈魂要和什麼巨大的存在糾纏起來的、身不由己的預感。
“我的名字,代表了宇宙重複的環狀結構。
宇宙、是循環狀的存在,從第一個宇宙開始……到上一個宇宙、這一個宇宙、下一個宇宙……最後一個宇宙,又和第一個宇宙首尾相接,終成為環形。
而我,沙羅,是會比母神——掌管此次宇宙生靈之神的摩羅更加永恒的存在,我,或者說沙羅的存在,會曆遍從始至終的每一個宇宙的生與滅。”
就連小小地球的壞滅,對于更渺小的我而言都很遙遠,凡人如我,無法想象曆經那麼久的存在,隻在腦中繪出一幅畫:
純白色、發光的沙羅,在黑暗虛空中不停地奔跑,漸漸的,祂身體舒展、虹光閃耀、可在下一瞬就被虛空絆摔在地、虛空剝奪了祂成長的色彩,讓祂驟然恢複成初始狀态。
來不及為所失哭泣懊喪,沙羅甚至丢失了大部分的記憶,祂就像被擰上發條的玩具,小小的一個,隻知道要向前跑、永永遠遠地、向前奔跑……
當畫幅擴大,我看見,原來無邊無際的黑暗也有其邊界,那是一個個梭形首尾相接成環,在宇宙之環中奔跑的沙羅,成了一個永恒輪轉的小光點。
也許……真相太震撼,我笑着打岔一句,說:“原來你才是宇宙真正的主人!這是沙羅的宇宙啊!”
“主人……我小小一個,被玩弄被控制,于宇宙意志而言有什麼自主性嗎?”沙羅展露出的笑,帶着對自身命運的寬容和無奈。
我怕惹得祂難過了,隻好老老實實縮緊身體,聚精會神地仔細聽沙羅繼續說:
“此次宇宙,我,其實是摩羅的長女,性質為中性略偏陰,與我一同出生的,有一位摩羅按照我的樣子鏡像得來的神身,一位中性、略偏陽的無盡緣妙司命神。
你應該能猜到,沙羅為雙樹,祂,也叫沙羅。樣貌、性格,就像我站在鏡子前面。我們啊,可謂異體同心,沒有比我們更相像、沒有比我們之間糾纏更牢固的了。
我出生後,摩羅為掩神鬼耳目,不張揚我這特殊的存在,将我混在了其後出生的小神行列之中。
其他神鬼就算知道摩羅在文命之前還有過兩個孩子,可能隻覺得是生得不好,回爐重造了,怎會知道我那平常外表下,精神體結構、其實比其他無盡緣妙司命神複雜很多很多。
三千碎屍萬段那一次,能量均分給每個小神,隻有我沒吸收三千碎片的能量。不僅僅源于你說的,不舍和珍惜那些情緒,而大多是因為我的精神體,本來就設置了排拒外來不明能量的防禦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