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羅居所二層神鬼齊聚，除去沉睡如羊脂玉小擺件一般的沙羅，衆神鬼好不熱鬧。

荼荼心血來潮，在小司命們的注視下，揮揮手掌、點點指尖，甚至隻是想了一想，就變化出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粥湯。

配合這球幕的海島景緻，多做了海鮮菜肴，還弄出熱帶水果、糕點咖啡那些，放在金銀描邊的琉璃盤上，作精緻的茶歇。

當然，這并非實在的物質美食，而是精神力的化物。

荼荼模仿創造的能力屬于鬼中翹楚，在人世品嘗過的美味，就算隻嘗過一次、并未學過做法，如今荼荼恢複鬼身，用“希望”能量配合味覺和視覺等記憶就可以輕易變化而出。

甚至比那物質世界的食物，更加閃耀出多丈華美的光輝。

隻說這“荼荼”不愧為滿開花叢之意，做個飯也燦爛到誇張。

“孩子們”的小司命、八面玲珑的文命、千随百順的三千那捧場贊美之态，讓從來孤芳自賞的荼荼心滿意足、進而媽性大發，喚“孩子”們：“哈哈哈！吃吃吃，！可别拘束！本鬼王心力強得可怕，飯菜想要多少有多少！”

“若是别的鬼王給予了什麼補品，大多能量性質不明、難以入口，我們是不敢輕易動餐具的。還得是荼荼鬼王，能将這麼純淨強力的‘希望’運用自如。”

阿薰眼睛亮亮，溫溫柔柔地合掌欣悅道：“我早就被燦爛地獄所見的天空驚豔過，如今圍桌而坐，正如品嘗那天空的滋味，是夢寐以求的事情呢。”

荼荼喜道：“這話說的，是我喜歡聽的。阿薰，咱們從前怎麼沒早認識呢？這人世裡的幾次，也多是不能常見面的緣分，可惜了，以後可要多交往呀。”

“嗯！我很榮幸。”阿薰看看荼荼、瞧瞧三千，小手捧着蛋糕碟，笑意嫣然。

幾個旁的小神見狀，也争相跟荼荼鬼王——現在叫“希望大王”了，熱切地攀談起來。

話題包括不限于“和本小神之後能有什麼樣的緣分劇本”、“本小神管轄的小世界中值得投生的星球Top10”、“鬼王轉生成蜥形綱大型動物的可能性”、“鬼王轉生成星球文明末世大型計算機内數據生命的可能性”等等。

三千在側愉悅地瞧着、聽着。

這一世，祂停下大部分工作、在家照料身患認知障礙的老婆花荼荼大概有三年。

荼荼的病主要表現為記憶力障礙，嚴重時會忘記三千是誰、自己是誰。輕一些的症狀，諸如，會因三千出門時間太長而發脾氣不理人，輕度失眠、莫名興奮等等症狀，這些表現，對三千來說都不算難纏。

隻要她能安全平和地存在于自己身邊，再怎麼難纏、三千都做好了接受的準備。

可荼荼在生活徹底不能自理之前，就因多器官衰竭去世了，仿佛怕給身邊的人添麻煩。

據祂們現在的談話可知，這也是荼荼成為花荼荼之前，祂自己的提議——荼荼想知道，肉身大腦神經元受損、意識紊亂，是否會導緻自己精神力不穩定、陰鬼身損壞？

祂求知欲太強，總冒進地想挑戰些新鮮東西，就算那可能是一個跳躍、進入萬劫不複的苦海深淵。

現在看來，祂還真是如所言，希望與慈愛共同澎湃的心力、強得可怕。

“希望”所化的能量菜肴，源源不斷被端上餐桌，将沙羅的大白桌填得色彩豐富、飽和度過高、彩光四射。

沙羅呢，醒來被小神們招呼去吃飯，迷迷糊糊走到桌邊看了一眼，差點再次暈厥過去。

“是摩羅！是摩羅給祂弄出異體能量的心理陰影了呀！”好好捧碗叫道，腮幫子鼓鼓的全是飯，臉旁蹭了許多番茄火腿肉醬。

荼荼沖上前，操心地說：“醒啦！快吃點‘希望’補補吧！”

就用長指甲捏起一塊外表糖殼晶瑩的金黃色糖裹蛋酥，填進了沙羅嘴裡。

沙羅雖一下子驚異地搖頭表示不情願，不過那“希望”合着荼荼照料幼小的泛濫感情，入口是如此順滑無阻。不經過吞咽，就柔和又霸道地融合滲透進純淨神身裡。

荼荼用力捏着祂兩邊腮幫子，眼看沙羅雪白唇瓣和舌尖有了淡淡的血色，對大家彙報說：“希望還是有用的！”

文命靠回椅背上贊許道：“這樣漂亮多了，剛剛跟塊傻石頭笨玻璃似的。”

三千一手舉咖啡杯，一手執蛋糕小勺，荼荼給祂的一口甜一口苦，祂品得正有滋味，向沙羅點頭緻意：“沙羅，你辛苦了。荼荼自身的‘希望’是從人世習得的，你吃下去剛好多點人的氣息和色彩，掌管塵世緣分也更得心應手。并且比你自己修得的能量要更純，不需要抗拒。”

“怎麼樣、吃下去精神些、腦子清醒些了吧？”荼荼弓腰瞧着祂。

“不管吃了多少，最後還是要被拿走的呀……”小小沙羅哭喪着臉。

“哎，不能這麼說，明日愁來明日愁嘛，三千算到摩羅這次醒來、睡去、到下次再醒來之前，都不會再折騰你的。你先盡管吃着好吃的、喝着好喝的，今朝有酒咱們今朝醉！”荼荼心大道，尾巴尖愉悅地輕輕搖動着。

三千隻是看着這樣的荼荼，就可以入迷而無盡地微笑：荼荼，祂又是從哪裡學得這奇異的達觀呢？是地獄中孤獨的磨煉嗎？還是在别的、自己所不知的地方呢？

沙羅聽聞安慰，突然癟癟嘴巴，“哇——”地抱緊荼荼結實柔韌的麥色大腿，盡情嚎哭，“以前隻是拿走我的神力，這次卻審了我的罪，好可怕！摩羅母神——天意難測！……我還有筆記沒來得及記下、就昏過去、睡着了！醒來的時候一本本看筆記，感覺後面遺漏了好多重點，想得頭都要炸開了，記憶卻怎麼也冒不出來……”

“你是有多愛你那些筆記，能比命還重要啊？如今應該好好休息！”荼荼扯扯嘴角，拍沙羅因哭泣而抽動的小後背，祂感覺沙羅缺少熱度的身體是如此緊密地與自己相貼，于是不由得看向容易嫉妒心發作的三千。

意外的，對于沙羅緊貼荼荼身體的動作，三千沒有表露不快，望向沙羅的冰藍色眼裡，隻凝聚着冰花重疊般、霧狀的憂心和不忍，祂沉眉說：“沙羅，抱歉，讓你看管我的東西，引來這般禍事。”

沙羅兩手捂着眼淚搖搖頭：“本來也要定期取走我的神力的，母神每次取走神力相隔太長時間——上次、大概比認識阿薰還要早了！

也有之前記憶受損的原因，我忘得太幹淨，沒能事先告訴你們，突然失蹤，對不起……

這次母神罰我、警告我，我想，也有自己做事出格的原因——制造毀壞靈魂、那種野蠻的事，确實是一時頭腦發熱所為……”

阿薰為祂感到氣不憤，端坐着說：

“沙羅，你也不要太服從于母神了！文命姐說、你該是排在前幾個誕生的無盡緣妙司命神呢，若不是一次次‘重複’地被打回原形，你早該修為了得，如同文命姐一般！怎麼會成現在這樣小小一個？

雖不知摩羅母神給你強加了什麼任務，但至少在這司命司緣的工作上，你該随心所欲盡情發揮，别管什麼出格才對！還記得嗎？我正是因為很欣賞你的風格，才與你結識的呢！”

“就是就是，連這點小事都不能自己說了算，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們是母神所生所管沒錯，卻又不是祂的附庸傀儡！”好好攥拳砸桌，大聲道，“沙羅别怕，我們挺你！”

杉生抹去好好不慎噴在自己臉上的飯渣，頭一回默然地沒斥責祂。

其他幾個小神也點點頭。

荼荼拍沙羅的腦瓜，揉祂頭頂發說：“瞧沙羅，大家都會幫你的，而且，你的所為哪有多野蠻？和地獄裡的野蠻行徑比起來、簡直小兒科嘛~

我倒覺得你弄的那些把戲都很精彩、很值得推敲回味，三千也很認可你呢！

雖說這次有點驚險，但你放心，三千一旦需要自行入世，自己也會測算因緣，又有之前累積的緣分做牽引，不會錯過和我相遇的機會。”

“嗚……下次不會了……”

“沙羅你也……就不要道歉了。”三千欲言又止地歎說，微微移開了目光。荼荼很少見祂露出這種心虛的樣子——也大概隻有荼荼看得出，三千這樣子是心虛了。

文命在旁觀察這一切，用一隻骨節略微粗大、指節又很纖細的手旋轉茶杯。

看沙羅哭兮兮可憐見的，文命忽而忍不住，用清淡的語調對衆神鬼嚴肅道：“其實，講沙羅的那些筆記，和沙羅的命一般重要……完全可以這麼說。

想想，一個大多由主觀意識和記憶凝聚而成的精神體，被一次次剝奪掉記憶是什麼感覺？

沙羅既然看重那些記憶，那剝離神力、失去記憶，就是和剝奪祂身上生命力同等殘酷的懲罰。

沙羅的筆記，是記憶的替代物，就算隻記着司命司緣的工作心得；就算讀着筆記、腦海中也不能浮現出相應往昔的場景，也是祂對自己生命曆程忠實的記述，是祂的生命的組成部分呢。”

“說的是啊……那，豈不是等同于半條命都沒有了呀？”荼荼蹲在沙羅這小可憐身前，捉下祂在臉上胡亂抹眼淚的兩隻小手，用熱乎乎的手掌根給祂擦幹淨淚珠，說：

“别哭了，多哭隻是浪費能量。你都忘了什麼？工作技巧還是重要的往事，咱們大家一起仔細幫你回憶回憶，拼拼湊湊的就都回來了，好嗎？”

荼荼的話像一床馨香溫暖的被窩包裹而來，加上荼荼又趁機抓起幾塊甜點塞進祂口中，當适量的“希望”開始作用，很快就将沙羅哄好了。

“嗯……好！”沙羅對荼荼答應罷，轉而挂上充滿生氣的笑容，抛卻沮喪的利落勁兒讓大夥安心，祂邁步跑到文命身邊，“哎，文命，你得再教我一遍怎麼高效記筆記，還有這次的戲本子也一并給我吧？”

“那滿是字的東西……寫得多了，煩得很呢，”文命臉上漾起微笑，嘴上抱怨，手卻擱下茶杯，變化出一冊以司命神視角寫好的輪回劇本，交到沙羅攤開的兩隻雪白小掌上，囑咐說：

“關于三千帶着狗魄精準投生，在海牙國境内唯一一次機會當中尋找到荼荼的這段，其間計算過程可謂精彩絕倫，不含一點冗餘，值得你我學習推敲。

三千不愧是那……是如你所說，能養成一尊月神的好材料呢。”

文命眼中常不凝神，看上去吊兒郎當飄飄忽忽，實際多思多慮，關鍵時候口風很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