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夜晚的靜谧感覺,需要鳥鳴、蟲鳴與水流飛濺聲映襯。
天上雙月總是被夜間雲層遮擋,光芒不時射落下來,降落在人間已宛若霧氣,輕輕落入一行人擡頭望月的眼睛裡。
大概孤雲從小受貴族待遇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單純的客氣吧,她對眼前燈火驟起的偌大莊園“條件一般”的闡述,實在和衆人的理解不同。
“這麼雅緻闊氣的莊園……咱突然來不會打擾主人嗎?”沙羅導演瞪圓眼睛、在兩人高的大鐵門前扒住裝飾的鐵藝花草,向内探看着問。
“我剛剛聯系過大姨了,這個季節沒什麼客人,房間都空着。”
孤雲伸頭用鼻紋解鎖,推開門攬着荼荼的肩進去,向衆人介紹道:“大姨性格有些古怪,實際面冷心熱,是個和善的人。我生病的時候,是她放下工作把我帶到這裡看顧休養。
隻是她不愛招呼生人、不喜歡聞生人的味道,未必想露面。
她剛剛發來招呼說,菜圃和廚房冰箱裡有菜、水塘裡有魚,雞雖然被她養死了一半,但還剩6隻。
天鵝崽還小,是養大了留觀賞用,别吃她的,其他讓我們自己看着辦就好。”
山野之間悠然的氣氛讓花雨恢複了精神,她信步閑逛、聞言噗哈哈地笑起來:“姐,你的大姨這麼有趣啊!诶,這裡有種土豆嗎?我好像看見了土豆的葉子。哇,還有茄子花——”
“有的,挖土豆的話、鋤頭就在那邊工具倉裡,菜圃裡還有卷心菜、嫩豆莢、紅苋之類,隻是不知道大姨有沒有打理,她種菜養獸、總是出于一時興起,有些顧頭不顧尾……”
孤雲皺起一邊雪白的眉頭,似乎對菜的存活情況多有憂慮。
“天呐,雕塑噴泉、薔薇花牆,還有大遊泳池!汪嗚!”沙羅跑進寬闊的磚石路道深處,在燈下甩着大耳朵汪汪叫說,“我怎麼感覺在電視上見過這裡……好像是哪個名人的宅子……”
風岚老師走近些,驚喜地說:“這噴泉上的狼人雕塑、原型不是那著名的‘創生和毀滅的雙月天使’嗎?看狼臉的特征,我想起來了,這怕不是詞人文命的莊園啊!
小雲,原來你那首成名曲的歌詞,是你大姨年輕時寫的!”
“嗯,大姨性格不羁,不願受家族管束、年少時就改名換姓,離群流浪了,我也是在某個節目上與她偶然碰到的,唱她寫的曲子,是真的巧了。”孤雲微笑道。
看見荼荼扶着耳機在自己身邊聽翻譯,就熱心起來,為她解釋說:“這尊雕像,表達雙月天使創造了獸人各個物種、最終也将毀滅所有獸人。
被發掘出的時候本是頭部丢失的形象,無頭的原型、藩地的美術課本上應該也有的?”
“見過、見過。”荼荼點點頭、想起來了。
“嗯,我和大姨一樣,很喜歡這座雕像的含義呢。”孤雲仰望而去,目色淨而空。
課本上,有這樣的說明:
【兩位雙月天使背對背,祂們身體豐潤、柔和而光滑。
雕刻的流雲和星芒等物質穿過祂們的身體,暢通無阻,可見這不是任何一種獸人的形象。
大多數人認為這是獸人祖先的幻想物種、純屬基于雙月的藝術創作。】
也的确存在另一種假設:
獸人種,是天使形象所代表的外星文明編輯基因、培育、投放到這個世界的。
不論人種起源如何,就如雙月天使創生、毀滅雕塑的隐喻一般,雙月的存在推動了孕育生命的潮汐,四季的輪轉、讓生命更加繁榮多彩地綻放。
而至于“創生與毀滅”中的毀滅:這顆行星的兩個月球,最終也會因引力相撞。
就算幾億年後的那一天,獸人們還在世界上生活,月球碰撞而掉落的殘骸會在那時化作熾熱的流星雨。
火球紛紛降落、将把這顆它們圍繞旋轉的行星燃成火海,很快毀滅其上所有的生命。
荼荼餘光望着孤雲的側顔,想,生命,是星球的客人;星球,是宇宙的客人,一切都在改變、一切都會散場。
如果不去追究永恒不變的究竟是什麼,那麼一個個數十年的人生隻是一個個轉瞬即逝的飄渺幻影。
如果追究靈魂、堅定了一顆不輕易改變的真心,它将很快明白,自己要經由一次次生命的戲劇旅行、長久漂泊宇宙之中……
25歲的荼荼想到這些,看着身邊對自己展露笑顔的白狼,卻因對孤雲感情的封閉、因語言的障礙,因故作可愛的表演,根本無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潮起伏。
實際上,她多想和孤雲交流這些缥缈的、“不實在”的東西,總覺得,那樣會讓心靈的距離更近呢。
從雕像底部向上打去的虹彩光束,将莊園主人一本正經的狼臉照得崇高而神秘。
兩位天使挽着彼此的胳膊,一位“狼天使”腳下簇擁着小小的獸人們,祂手捧完美雙月、笑容飛揚。
另一位的腳下則橫七豎八躺着獸人們的死體,它用悲憫而淡漠的眼神注視下方死去的、堆成山的獸人,而那雙手中是終于相遇、碰撞融合中的兩個月亮。
仰望其上夜空,可見雲隙露出了亘古不變的雙月,将相鄰的雲彩勾勒出淺虹色的花邊框。
“把自己的頭安裝在天使身上,我看過的文章記事分析說,孤雲的大姨文命若不是傲氣過頭,就是那種以尋樂子為目的行動的人。”風岚走來撓撓胳膊、笑道,“孤雲,大姨有說過原由嗎?”
“都不是,大姨跟我說,她确實是那創世的天使,隻是所有人都不曉得這個秘密。”孤雲咧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都樂了。
荼荼收斂心緒,暗暗歎笑。
孤雲帶着荼荼幾人穿上膠靴、下去菜圃,她負責鋤起泥下的土豆,力道雖小、卻做得靈巧熟練。荼荼猜想,大概她生病休養的時候、經常親近土地吧。
荼荼和花雨,負責一起翻找挖出來的土豆。
荼荼的爪墊碰到了土豆邊上蠕動的胖蚯蚓,她咦了一聲,也不躲,直接拿起來放在爪心。看見爬出泥土的小蜈蚣、也要動手去捉,唬得花雨一直發出小聲尖叫,一把攔住她:“荼荼,這個有毒、有毒!”
“這種沒毒的。我從小不怕蟲,你瞧。”荼荼故意伸爪捉起蜈蚣說。
花雨退避三舍:“嗷!我怕!”
看見花雨輕輕顫抖、暫時不必故意表演柔弱可愛的荼荼,竟忍不住露出了得逞的壞笑。她因興奮而搖動的灰尾巴尖上沾了幾粒圓圓的草籽,孤雲全程眼神溫和地看着,伸爪将它們一顆顆拈去了。
尾巴這麼敏感,荼荼當然感覺到了,但隻能盡量不去關注孤雲溫和照料的舉動。
她低頭把蟲子默默丢回原處,将土豆沾的泥土甩下,一顆不落地撿進筐裡。
飯後準備安歇時,孤雲和荼荼照舊被安排在一間卧室。
實際上,荼荼因自己擅自的思考和疏遠,單獨面對孤雲其人,自然有些尴尬。
她卸妝洗漱後解開雙馬尾,坐在梳妝台邊拿出針梳、排梳、矽膠按摩梳和護毛精華,沒完沒了地梳理掉毛期的毛發。
似乎不與孤雲交流,就能一直把将孤雲當作虛幻的形象看待下去、阻止真實感情的進一步發展似的。
孤雲解開頭發換上睡衣,看了會手機,又瞧她梳得起勁,用溫和清涼的聲音在後邊問:“你的頭發很長,要我幫忙嗎?”
“我平時,自己梳,孤雲姐……自己不梳毛嗎?”荼荼兩爪抓着梳子,慌慌回頭。
孤雲看向她的冰藍眼睛,清透明亮,臉上露出有些莫名的表情:“今天拍廣告,洗得很徹底,梳得也很徹底。我感覺三天不用洗澡了。”
荼荼被提醒過,才想起自己白天就摸過她的全身皮毛,重新聞見自己爪子上消散不掉的狼味和奶香味,小聲尴尬地說:“噢,對喵。”
沉默之中,窗戶外隐隐透進了悠長的夏夜蟲鳴聲。荼荼不知道将注意力放在哪裡,被蟲聲吸引,餘光望見窗台上有盆栽,那是兩朵即将盛開的橘黃色月季。
細枝幹驕傲地将花朵支撐得高高的,花枝利用自身暗色,隐形于窗簾外的夜色中。
而兩朵花,恰好從窗簾縫接受到一點室内光線的照射,豔麗鮮嫩、好像浮在半空中的花朵。
兩朵飽滿待放的橘黃色,和窗外明黃色的雙月相映成趣。
孤雲似乎察覺到她心态上的躁動不安,起身道:“我想去找大姨聊聊天。今晚這裡沒有攝像頭和收音設備,荼荼休息可以放松些。”
聽見推門的聲音,荼荼不由得回望她:“……好。”
“耳機戴了一天,把你的耳朵都夾紅了,早些摘了休息吧?”孤雲說罷展露微笑,窈窕細瘦的身影很快閃出了門去。
她這麼一走,許久沒再回來。
出于油然而生的抱歉感情,荼荼未曾早睡,收拾妥當後、隻是坐在床邊等她,長長的灰尾巴不安地左右擺動。
她心想着,自己這樣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了,真不像話,哪怕隻等她回來道一聲晚安,也是好的。
這麼低着頭刷手機、發呆,
不覺等到了半夜。在接到衡治焦急确認平安的信息和一通來自家中的電話後,她才皺起眉頭,從一整晚平靜安全的氣氛中清醒出來,坐直身體查看剛剛發布的頭條新聞。
讀到關于今夜“毒氣彈事件”的部分表述後,她徹底睡不着了——
【截至目前為止,有4名學生、5名老師因吸入毒氣而死亡,慈善學校内至少430名師生受傷……
主導此事的“永恒光明教”,包括教主在内,目前仍有數十位高層人員在逃……
狼族格雷侯爵之子,家族繼承人“格雷·三千”,勝明大學醫學博士被逮捕。
經審訊,格雷·三千承認帶領胞妹格雷·姚晶及族中十數位兄弟姐妹暗中信奉“永恒光明教”已逾5年,并負責包含此次事件在内的10起毒氣彈事件的生化武器研究……
萬丈陛下表示,貴族子女信奉邪教、走入歧途之事頻繁發生,特别是格雷家族年輕一代的集體堕落,令人痛心疾首。
衆多狼族子女将被依法褫奪繼承人資格,尤其是格雷·三千,最高可能被判死刑,面對這種局面,年過半百的格雷夫婦,也必須處理重選繼承人、甚至将“大家長”位置拱手讓人的棘手課題。
據悉,狼族内部會議中甚至讨論了尋回過往離群的幾位“孤狼”,共同選拔新繼承人,以重建狼族内部秩序的可能性……
(圖片:白狼格雷·三千的生活照)】
荼荼震驚于事件本身之外,對繼承人的名字“三千”念念不忘,那是詞義帶給她的一種深刻的感覺。
三千……
如同記憶的苗頭像迸濺上幹草地的火星,立即就要燃成整片的大火,每一簇火苗都在心中晃動起往昔人事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