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善解人意道:“這東西、是給軍中将領親屬配發的賞賜,用來作日常佩戴,近來也可用作進軍中探親的通行證,軍中人士都認得。
姑娘拿的是配給大将軍夫人的金鈴。若我一時疏忽下、姑娘遇上什麼不測,攜此找到任何一個街上警巡,都會被即刻保護起來,警巡也會第一時間上報。我思來想去,這東西可謂一等的護身符,姑娘戴着吧。”
“您、夫人的?……”白雲不禁皺眉。
“不,我夫人早已去世了。”小拙微笑了一下,非常簡短地說,“她是我的部下,敵軍突襲、放了冷箭。”
“……區區白雲、得陛下一時榮寵。将軍不必将如此珍貴之物……”
“無礙,這并不是夫人的随身物,是前陣子右相國大人讓小拙另尋女子成親時、故意給的賞賜。陛下後來替小拙将右相國狠狠罵了一頓……哈哈……噢,失禮。總之。陛下讓我務必為姑娘思慮周全,這東西也終于能派上用場。”
白雲見小拙将軍還很年輕,面上有些動容:“将軍與夫人,實乃生死相依的伉俪,白雲聞聽此言、感懷不已。”
小拙許是被白衣少女清朗泛光的面貌影響了,看着她明亮透徹的冰藍眼睛,也放下許多疏離禮貌,吐露心聲說:“人人都說、純花女族最有契約精神、且有太強的忠貞之心。可我想也許,核心、是因為族人代代笃信萬物輪回吧。
我的阿母這樣教我——都不用進學堂,隻要學會着眼來生、甚至更遠的以後,當目光放得如此長遠,就自然學會了世間大多的善良正直,自然抛棄了身在俗塵之世的昏茫與恐懼。
成親時夫人與我約下過三生三世,也正因此,縱使經曆生死大事,我望向來生、心底亦堅定,不願另尋别人,背棄了與她的約定。我相信,約定可跨越生死輪回。”
“約定可跨越生死輪回。”白雲耳旁一陣清明,頓時輕疑,小聲自語說,“這麼短短一句,我聽着怎麼甚是熟悉。”
何止熟悉,她是從心底裡立即相信了。相信到,這句話簡直像是她自己執掌、運用自如的一條法則……
“是陛下與姑娘談過吧?啊、不敢刺探陛下和姑娘的隐私,我與陛下、倒是促膝談過這些。陛下當時還說什麼、隻約三生三世也太短了,我的眼光還不夠長。哈哈,隻能說不愧是陛下,一眼看過去、能望到生生世世啊。”
小拙似是故意看了她上下一眼,黑臉漾笑,揮揮手閃身進了暗處,留白雲一個人呆立原地。她扶了扶額頭,耳朵全紅了。
話出偶然,應該不是陛下故意叫她來說這一番的……可陛下身邊、怎麼淨是這樣媒婆似的人。
白雲此前故意向陛下多次表達:想獨自出宮去。
不得恩準時,她又故作歎息之色,定會引得陛下懷疑。
她此舉,本是一着棋。
若陛下準她出宮,定會派人跟着、打探她的動靜。若陛下執意追問,她也打算在合适的時候一臉惶恐地和盤托出——
那個“死去”的女童,實際上還活着。
是她察覺到住在膳房的女童長期受母親虐待,遂在前年作假死失火之戲,托人将孩子充在了宮外右相府内的燒水房,用錢打點裡面的婆子,把她當成孫女照顧。
每月月俸,實際上也有不少用于打點此事。
13歲的白雲敢如此冒險,是因為在天鬼曆年大案的卷宗上見到了類似的假死救人案件。出乎白雲的意料,陛下得知此事雖勃然大怒,卻未曾以“欺君”之罪罰到主事者頭上,反而以“善心善舉”之名給了不少賞賜。
她起心動念做這件事,第一是為救人,第二,不近情事的陛下在當年一下子封了兩位後妃,雖然妃子好像并未受到寵幸、她也感受到了前進路上的阻礙和危機。
所以這破天荒的舉動,全為了叫陛下對自己這“善心”的藝女印象深刻,此後就算不能破例恩準自己參加科舉也罷,至少不會忘了自己的存在……
她處心積慮、大費周章,準備了無數的應對方案,可她有太多沒料到:
第一,陛下實在把藝女司忘到了犄角旮旯,藝女們頗受忽視。失火死人的動靜鬧得這樣大,隻來了司刑部的人審過,抓了不願辯駁的罪婦。至于陛下,居然勤政到兩三年沒空來一趟、更未親眼看看那廢墟。
第二,陛下故意問過自己的月俸花費、甚至詳細的身籍也派人去查過,對她和宮外互通的事不會沒有發覺。可陛下根本沒有戳破她的謊言,如今,甚至還點明了有暗衛跟随保護,由着她活動。
第三,陛下,似是真的十分心悅自己。而自己也……算了,想起這件事,就無端的心亂異常。
明明,就算是愛上了陛下,她也自信……自信有在必要時刻、親手了結這鬼君的堅心與決意。
哎。
白雲假意到處晃晃,王都雖繁華,珍奇的店鋪應有盡有,她卻對什麼都心不在焉。最後,還是暗自摸着鼓鼓的荷包要去右相府:那女童雖然有些癡笨、也實在到了上學的年齡,不能耽擱了。
陛下最近下旨在慶歡鄉開設了孤女童學,就打點一筆錢、将她安置到那所童學去。如今、也不必向陛下展示自己“有善心”來引起陛下注意了,此事、就算有個圓滿的了結。
總之,陛下既然早就有所察覺,自己更不怕叫小拙看見,甚至若小拙阻攔、發來問詢,她也備着好幾套冠冕堂皇、或動人至深的說辭。
天生,她的膽魄就是這樣足。
就在走到右相府雜務院門外時,她一邊肩膀卻突地被人用軟熱的手掰了一把:“這位姑娘、哎,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