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道此處,如陛下所言、選址倒是不錯。隻是司禮部的人,可有知會天官大人?”
“天官的師父,前朝歸隐天鐘山的天官,駕鶴歸天了。他到山裡去操持師父升仙的事、一個月沒回,想來也是趁機休息吧,天官神出鬼沒的,孤向來随他去、就沒問。
不過天官的兩個童子坐不住了,急了忙慌地來禀,說,他們的師父并非玩忽職守,留下封手信,寫了首打油詩,道是——
人間地上無仙境,山壯水明處處觀。
我有此心挂蒼生,皇宮都城适時現。”
女人說罷,神神秘秘地笑睨着三千:“卿說他是何意?”
三千悟性好,即刻微笑點頭說:“一語雙關,詩中的‘我’指天官自己、也指陛下。一義是、會在适合的時候回來,一義又談到了這遷都之事,看來天官早有預料,有趣。”
“嗯,不錯!他的意思,孤想,就是說多看看、至于選址随孤的心意呗。”
“陛下自身倒無遷都之意吧。”
“就沒起過這個心思,想來勞師動衆的!況且孤正盯着米魯爾呢,趁這一兩年将它解決了、豈不好麼——精銳軍隊從來都駐紮在王都四郊,從此處到菱海的行軍路線,規劃也成熟。”
三千瞧她面上顯得信心滿滿、眼露悍辣之色,自己思及戰事,心裡倒恐怕她存了親征極西之意。
再壯實勇猛如鬼,她也有舊疾在身。況且刀劍無眼,米魯爾國也已掌握火器技術,若她在某一戰中受傷難愈,之後因為舊傷病、應了那六年之劫……
還不如趁此大好機會,遷都去南面,讓她安生呆在皇宮裡督戰。
想起這事兒來,三千就擰着眉頭擔憂個沒完,隻恨自己不是神通廣大的天官,好把事情通通算個清楚。
“喔,孤倒忘了,卿幼時從南地避難而來,十年未歸。想回去南面住嗎?孤在悅郡住過一段,訪問幾處風光甚美的山川,感到南邊水土是更滋潤、養人的。”女人用指頭梳理她肩側的長發,面帶關心地問。
三千愣了一愣,沒想到這等大事也會詢問自己的意見,她還是輕搖頭說:“遷都與否、事關國體,怎好三言兩語地草草決定?還是等天官歸朝、再與百官詳細議論。”
“孤想也是。”女人面色恬恬地暖聲說罷,将腰帶一轉,解扣撤下個半尺多長的沉重物事,填到她手心裡說,“孤,思來想去,今年隆冬節是你我同過的第一個,恰巧你昨年剛成人,意義非凡,我想、将這個随身物送給你作禮,最合适。”
“這是?”三千摸到外層帶金繡的小牛皮、覆蓋木質刀鞘與刀柄。這麼掂量着,心中已有答案,抿唇解開皮扣、拔出來一瞧,果然是把燦金奪目、精雕細刻,護手與卷柄上滿滿鑲着水藍寶石、柄端還有一顆鴿子蛋大小紫色寶石的純金匕首。
傳世的帝王象征,價值連城、貴重無雙。
“别的寶物都好,這匕首、萬萬不可……”
三千話未說完,女人就将紫紅外袍解下随手一丢,爽快道:“傳了十代啦!上任族長也說它中看不中用的,一個大金坨,孤戴着嫌重,天母大人發發善心,替孤分擔這日常重擔吧。睡覺!孤也歇會兒——
今夜,這個諷趣的鬼面節,孤已着人在城北定了看鬼戲的好位置,離那新建的良緣寺也近。卿睡前再想想,要買幾支鬼臉糖畫、買什麼樣開臉的鬼怪燈?至于鬼面具,孤倒是知道最形似孤的那一種經典款式,回頭挑給你看,哈哈哈!”
三千歎息着摸摸女人的臉,撫過她的牙尖,憂心道:“陛下實際不喜歡這個節日吧。”
“喜歡與否?孤不太清楚,與卿同遊,該是喜歡的吧?”女人在枕頭上支着大腦袋,想了想、很是心寬地指着自己的尖牙笑說:
“但是、孤有所耳聞,節日裡除了戴鬼面具的人,還有許多裝着尖牙、戴上灰發、踩一雙高鞋——喔,臉側還要抹上道血疤呢,這些扮作孤的人,出來遊街玩樂,煞是有趣。香香侍衛跟友人出去看過,回來說,百姓想象的、扮演的孤,可比真實的孤吓人多了!今夜便裝出宮,孤混入其中,就算不戴錐帽遮臉亦不會唬到旁人。想來,竟會是個暢快自在的夜晚!”
三千緊鎖眉頭,聽得心酸。
她是衆人眼中的鬼君。可誰知道被妖魔化的天鬼大帝,其實是個純美純善的青年女人?除了自己,幾乎沒人能認識到她的天真可愛,也幾乎沒人不畏懼她、不遠離她。
……是怎樣的孤獨。
隻在每年萬鬼夜遊的短短一晚中,她才能感受到被人群“接納”的快活、自在。
“嗯,陛下、定會開懷的。”三千笑中帶苦,眼睛潤澤,一時垂眸無言。
将她擁下許久後,見她還一下下眨着眼睫毛,女人又愛惜地吻她額頭臉頰,大手拍拍她後背接近尾椎的地方、柔和地說:“孤想,就算不遷都,待這兩年戰事結束、天下平定後,孤也有意南巡、帶你回南地去看看舊鄉。就算當年不記事,畢竟也是卿的出生地,總有些熟悉的感覺。”
三千的心連遭暖言重擊,墜着一腔愛意搖搖顫顫,幾顆眼淚掉在被子裡。除了更緊地貼住她,讓她感受到自己火熱疾快的心跳,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表達自己的感念?
她終是輕而慢地、語氣帶有些疑問,說:“陛下對臣太好,好得、超越常理。”
“超越常理?”女人即刻朗然笑道,“既然發生,天意如此,卿值得。”
天意如此?
她說她對自己好,是天意如此。
三千聽着感動,卻仿佛沒得到心中最想要的那個答案,于是唇邊略起笑意、卻愁情不改地在一榻暖香中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