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晨鐘剛敲過,三千忽覺身側床榻一沉又一起,朦胧視覺隔着眼簾觸探到燭火光色,極偶爾有輕咳聲,該是陛下在查閱明日上朝時要議的事項吧。
過了會兒,燈暗下來,随侍的素環為她燃起淡淡甜味的百花安神香——她喜歡,是因為和女人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
三千半睡半醒地撩簾問、陛下是否叫自己起來梳整,素環答說,陛下今夜要帶大人出去夜遊,故而讓大人白天多睡會兒、提前補覺養精神。
她心裡泛暖,在被窩裡舒服地側身、眯着眼睛瞧這晨光熹微裡素淨的小姑娘,瞧她孩子氣的五官,笑吟吟地問她:“小環,你進宮也半年了,想出去一趟麼?今晚上我帶着你。”
素環的小手整了床尾翻亂的褥子、仔細蓋住她的腳趾,同時那臉上現出一瞬尴尬為難的表情。
她湊過來道:“小環沒有出宮的衣服……還是罷了,多謝大人好意。”
三千當她禮貌推脫,用手覆住她小手安撫說:“外面冷,你我身量相當,宮裝穿不得,你就将我那件素色繡銀色回環紋的
毛織襖子穿了。夾棉褙子也穿我的,絨裡厚底的靴子、我記得你是有的。”
“嗯、呃……大人,您和陛下出去,我還是不……”素環小臉又皺、鬓角冒汗。
“你肚子痛?”三千心情很好地調笑她,察覺她手涼涼的,就捂着她軟滑如荷花瓣的小手指,這麼着、卻瞥見那手背上面劃了兩道抓撓的紅痕,還帶着翻起點白色的皮屑。
她一下子清醒、丢開睡意,問說:“這處怎麼了?你去抓進宮來的野貓了?野貓身上多病菌……”
“不,小環是——”素環跪坐在床邊矮凳上,剛發聲,突然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瑟瑟地發抖垂頭閉眼,好像絕望等死的小鳥兒。
“怎麼?有什麼大事?”三千坐起身來,拍拍她肩。
突然,從床尾那邊響起了女人愉悅的笑聲:“孤倒不知,自己不僅是貓,還是偷跑進宮的野貓!”
三千恍然大悟地噗哧發笑時,女人将手按在素環另一邊肩膀上。
三千看見,那尖尖長甲果然已剪秃了、粉紅色指肉更在先,脫去了尖銳的護甲部分,略細的指尖一旦得見天日,女人的手整體形态倒顯得秀麗文雅。
女人面貌一新的五指在上面輕捏一下,對素環溫和道:“此事辛苦你,有賞。撓傷你是無意的,疼的話去将藥膏抹了。孤不是天母大人口中髒兮兮的野貓,沒有病菌傳染你,哼哼。”
“陛下,怎麼趁我睡覺、令我的小宮人做這種艱難的活計?别吓她了!吓得她都不敢随着陛下和臣出去。”三千容色舒展、唇角壓不下去地說,“您龇牙一笑,她更怕了——小環,快退下吧。”
素環匆匆應了聲,腳步虛浮地從“大鬼”身旁逃走,很快就沒了影子。
“行,怎麼着都是孤太兇的錯,長得兇、就連開玩笑也吓人,笑起來也醜。”女人坐在床側展開自己的大手,翻來翻去地瞧、暗暗地向三千展示。
“陛下知道臣沒那個意思,何苦說這些話來、叫臣心中酸澀。”三千從背後抱住她染了晨寒的身子,去捉她的手指,撈在手心裡、感受那指尖的柔和溫暖。
新剪的指甲邊緣不潤,還有些生澀刮人,撓在手心癢癢的。她欣喜又感動地低聲說:“陛下留了長指甲多少年?一定不習慣吧?”
“習不習慣的、小事!不過倒叫卿說對了,”女人笑嘻嘻地轉回身抱她,握起指頭作用虎爪狀,疑道,“孤不會真是貓投生的吧?素環拿剪子剛絞上去,孤的心情,像是貓被人捉起來剪了指甲尖……真似武器被人奪了一般焦躁氣怒!簡直想嗷嗷叫……奇事一樁。”
“小貓、甚是郁悶吧?”三千禁不住伸手刮她的鼻尖,下巴擱在她肩上說,“以後臣來給陛下絞,看郁悶會不會少些?”
“郁悶了半刻鐘而已。”女人故意用指尖滑過她半露在外的小臂、滑過領子遮不住的細頸,叫她感受那柔滑帶汗濕的觸感。
她見三千面頰泛起粉紅,亮着眼睛展眉道:“不過心中所感、是期待更多。
孤從前讀純花女族的情愛戲折,寫得甚是隐晦,也少有中原女子登場。讀那男女的戲折,女子總被寫在次要之處,情愛一事粗糙魯莽、更不對味。故而與卿之事,幾乎全靠孤自己琢磨。
近來,禦醫院的幾個女醫官,寫了女子身體教戒的醫書,用來添補天鬼大集成,哈,孤自然求知若渴!讀了才知曉,原來女人因身體裡處、無有下部花器,所以集中在上部的感觸,比純花女族的更敏銳過一倍。如此一來,不趕快絞了這無用之物,豈不是要讓卿吃了大虧麼?”
三千見她興緻勃勃,小孩子袒赤真心似的,訴說自己的好奇和愉快……
心中未曾泛起羞赧,卻覺得感動更深刻——女人對自己的心愛心憐,是竭力探索、照顧到自己身心的方方面面。天下愛侶千千萬萬對,面前自己擁有的這位,是何等無雙完美的珍寶!
縱使、日後事變失去她的愛護,有此直抵内心的柔情一刻,她亦不會對她生恨。
女人見她靠進自己胸前阖了眸子,說:“再睡會吧?”
“臣不困,早上還有什麼事?需要臣伺候文書麼。”三千更将腦袋往她噴香的懷裡拱。
“嗐、無甚,孤也以為有什麼大事,原是司禮部的人又弄些幺蛾子,說什麼天鬼十年已過去了,十為數極、建議改年号、遷都?什麼理論,簡直荒唐!難道每十年就要遷一次都、興土木、勞動百官、驚動百姓?孤讓他們不要閑得沒事找事,就算不創下留名千古的功績、俸祿也照發不誤的,不然小心孤将司禮部的裁去半數——如此把他們罵走了。哈哈。”
三千随她笑時,心中動了動,道:“建議遷都?司禮部給的選址在何處?”
“選址倒是無可挑剔,風水甚好。此地半包在悅郡與中州郡之間,駐軍選址,距離新的兵工廠也不到百裡。”女人撫着下巴瞧她說,“卿熟悉地理和曆史,應當知道。南方的建制鄉之一,是千年前一個小國、永國的都城,比通常劃分的鄉地要更大,和如今王都相當。說來、名字也好,叫永悅鄉。”
真是永悅鄉。
從前整個鄉,都在父親王薰的管地中。在父親管地最偏北的處所,從西北起勢的浩蕩山脈、結穴于此處長悅山,又有大江永福江相包,格局漂亮非凡;山水雙名長悅、永福,意義極好;此地北接中原文明發源處的中州郡、東南接商業重郡悅郡,未來的氣運也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