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多三年,過後要逐漸将手腕強硬起來,咳、起勢時,可鏟除異己一二以儆效尤,哪怕他是白杉生,咳、都勿要心慈手軟……明白、咳咳……明白嗎?”
三千看她面上咳得泛起了潮紅色還不停問話,隻能不情不願地答應:“……嗯。”
“遷都永悅鄉……咳、此時改朝,遷都并不安穩,天官态度也模棱兩可,你若中意此福地,6年後看情況可議……”
“你未住過的宮殿——我不住。”三千語聲雖顫,卻帶堅決之意。
“好,這都随你。”女人揉搓她白皙貼鬓的大耳朵,将她雙肩扶向後、仔細看看這容顔,眉頭輕壓,欣慰笑道:
“正面望去不見耳,面正眉長,山根硬挺,如今眼光中正藏鋒,實在漂亮。倒是為我侍病耽誤了就寝,又為我擔憂成了淚罐子……慢慢的、會好些。
咳、初時,衆人皆道你小小一個媚色惑人的藝女,卻不知這是一面天生的君王威像,住在哪裡,哪裡便是王城福地,我、放心。”
三千這會兒讨厭她評價、褒獎晚輩的語調,将眼光撇在側邊,捏着袖子揩拭一下面龐,氣說:“勸陛下亦不要對三千太過放心,陛下若走,三千不知道是如何一番心死如灰,必定每日以淚洗面,不知到時又要憔悴枯槁成什麼樣。興許沒等到陛下回來,三千已經得了失心瘋。”
反複說賭氣的話,自然是為了激得女人着急不舍,燃起她的生欲,好以自己為籌碼将她留下。
可話剛說完,随着女人握在她雙肩的手緊了緊,眼底掠過沉郁暗色,三千的心間也跟着壓過一陣陰翳,劇烈而不規律的心悸緊随其後,痛得她不能自已。
她清楚感到,那根本不是屬于自己的心痛。
女人仍笑,笑得勉強。她的額頭冒出汗來,帶着撕扯過的喉音深深淺淺喘息兩下,一滴淚從潤澤無比的灰眼珠下出現、墜下睫毛、劃過臉龐,才低咳着艱澀道:“三千,我實在害了你。咳、咳咳……就信我好不好?信我、咳……會回來……咳咳……”
三千渾身發燒,後悔叫她一個病患情緒激動,趕緊扶她躺回榻上。
嘗試鎮定自身心緒後,看着她明顯地好了許多,呼吸也逐漸與自己同頻了,一瞬福至心靈,才悟到是怎樣一回奇異的事。
雖不清楚其間奧妙,可如此情狀,三千不能再怨再賭氣,隻好伸手擦去她和自己的淚,盡力安撫說:“我信,陛下,我信……我不再任性亂語害陛下心焦不安了,這就宣風岚來……”
輕吸鼻子拉開内間屋門,一個眼神已叫香香、樂文等侍衛明白是要傳醫。
雖說傳醫,禦醫也就常候在近處幾步遠的水房,同樣的煎藥氣味浸漬着此間衆人,從不習慣它的苦氣到聞若未聞,隻需要幾個月。
總是前腳剛傳,後腳就端了止咳藥進來,最後連診脈的步驟也省去了。
三千瞥一眼禦醫風岚要端進去的深褐色藥湯,不待發愣的香香動作,親自摸出銀針試毒,問領頭醫生風岚道:“日日将這藥喝了、陛下的咳疾卻總不見好。是否也該試試其他的方子?往日秋冬發作咳疾、大醫生鷗聲也會按症狀多換幾味藥,好壓制痨病。”
“是。臣将酌情加減藥量。”風岚謹慎地說。
“嗯,”三千匆匆應了,收針查看時自顧悔道,“說來,此行本該帶着鷗聲,她畢竟資曆最深,也最谙熟陛下所用的藥、熟悉陛下的性子……奈何她臨出發又扭了腳……當時該是擡也要将她擡上船的……哎、如今這藥……”
她本是沉着臉擔憂一歎,歎自己的失誤與後悔,怎想、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連她渙散的冷色眼光也被誤會成威脅的厲色了。
風岚臉色稍變,跟在身後的小侍醫更是沒有定力,直接咕咚跪了兩個,輕呼“儲君殿下,恕臣死罪!”
機靈的素環登時将眼睛張得老大,趕緊小聲招呼宮人将拉門閉上,阻擋聲音和女人的視線。
“怎麼?是藥有問題……!”三千心頭戰栗。
橫眉冷眼再看風岚、她輕顫着端銀托藥湯的手,緩緩閉目跪了下去——三千不禁怒形于色,冰色的眼中幾乎燒着冷火,咬牙低聲道,“你們、這是弑君……!”
“臣等、絕然不敢。”風岚伏低身體。
小侍醫慌道:“儲君殿下恕罪,臣等别無他法。此為聖上……”
“住口!”樂文沉下劍型寬眉、上前一步無聲地拔刀出鞘,平時她性子最是悠遊自在,此時不惜對小侍醫拔刀相向,略有大小差别的陰陽眼中閃出厲光,看起來剛毅得可怕。
眼見着雪亮刀刃已冒出刀鞘有一尺長,一直悶聲不吭的香香卻擰着麻花一樣的眉頭、按下了樂文的手。
她也不看三千,嘴裡不滿地、半帶着純花女族語嘟囔說:“讓天母大人知道了又何妨?還能勸勸大王,咱不知道大王堅持敗壞自己的身子根基做什麼,大王從小明明最恨神婆裝神弄鬼,現在卻着了天官的道——咱清楚天官的各種把戲,不過都是些障眼法,所以咱根本不信天官說的那些,隻盼着大王能好。大王若昏了頭,你們跟着一道昏、就是愚忠!”
“香香,陛下比誰都明白,早對我等說過,敬天知命……”
“俺不管!少做你的理中客!”香香用粗魯的語氣打斷樂文,對她瞪眼紅臉,随即就氣得眼淚汪汪了。這高壯的女子用曬黑的手背胡亂抹淚和鼻涕、紅透的三角鼻子一聳一聳,低聲頹喪道,“俺早就打定主意一生追随大王,反正如今孤身一個也沒有對象,大王有個什麼好歹,俺就跟着去死,痛快!活着且窩囊呢!”
“香香姐,别說胡話!”一旁的幾個貼身侍衛早看三千臉色虛白得不對勁,這時候一擁而上,都将當年捂住暴躁鬼君嘴巴的功夫用到了香香身上。
香香沒有像女人那樣氣色桀骜地掙紮發作,她滿不在乎的怒意隻持續了一瞬間,緊接着就為自己的口不擇言感到後悔後怕,面色複雜地垂頭不語。
三千白睫輕閃,面色冷若寒冰,手一揚,将那銀針粗暴地丢在了地上。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可針尖染的一點血、蹭上了地毯染花的淡黃色圓月正中央。
包括香香的場中衆人見狀,像走流程般撩袍跪下、等着她降罪的姿态,和等待女人發作狂怒的姿态别無二緻。
可三千何曾理智盡失地暴怒過。
此時她也隻是輕一抿唇,掃過衆人的眼睛沒有笑意,唇卻啟、冰冷地露齒而笑道:“你們,每一個都能痛快地跟陛下去死,唯獨我鹿三千……要死不得。”